拈得药草三二株(散文)

拈得药草三二株

文/凌  子

一度,我仿佛有点自闭。一本中草药手册不知怎么进入视野,《新华字典》样式,有图有文字说明,为当年赤脚医生用书。门一闭,信手翻,翻到哪页就对着那页上的草药图谱发呆。看了好长一个阶段,说不出个门道;却又逼真地幻觉已得道,来无影去无踪,行走在采仙药的山阴道上。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须躬行。若干年后,游植物园,竟连最平常的药草都辨识不正确。韭菜与麦苗的区分,说理难,而要让农人搞混淆,同样天大的难。野生动物食药草疗伤,当为天赋?

童年,给祖母采过“过冬青”。祖母生育子女多,操劳过度,一到冬季,旧病复发。哮喘咳嗽,咳得痰中带血丝。如动物自我药疗一般,祖母坚持一个土方子,深信不疑——过冬青捣汁,一天喝一小盅。过冬青,叶片肥厚而多褶绉,俗称癞蛤蟆草。其色苍苍,其貌不扬。捣烂后沥出汁,浓稠深绿酷似苦胆汁,自然极苦涩。祖母总要皱紧眉头一口气饮尽。过冬青贴地生,但生长处所刁钻,爱在陡坡下、枯渠壁“悬置”,看得见而够不着,真叫人心痒痒,生无名之火。经霜或薄雪后,过冬青越发青翠滋润,如枇杷叶。冬阳寒风,油亮亮,颤巍巍,竟有些惹人爱怜。

祖父脾气躁,可能有一肚子不合时宜。记忆中,他独处一隅,居室紧挨天井。老宅旧天井绝对是方神秘天地,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但,祖父的天井中,只有寂寥,光秃秃的地面顶着光秃秃的天空,墙跟边堆着一排空空如也的绍兴甏。夏日午间,溜入天井,看云影共青苔斑驳映衬,凉生足底,真惬意。就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马蜂窝,马蜂窝生在角落里,褐色,顶盖歪斜蓬勃状。奇怪没马蜂,用细竿一捅,卟卟卟,吐出几缕轻烟。不敢惊动祖父,我把秘密告诉祖母。祖母总慈爱,她的话总给我抚慰。祖母说那不是马蜂窝,那叫“马屁勃”,是一种野生菌,卟卟卟放出的“屁”是菌粉,止血灵验,神药啊!但,与过冬青一样,其貌不扬甚至更丑陋且畸形,简直就是一个破败的马蜂窝。事实上,那种野生菌叫“马勃”,菌粉即孢子粉。古人以为,马勃“生园中久腐处”,系牛溲马粪所化。后来,我还真捅了马蜂窝,脸被蜇成“胖大海”一朵,情急之中,捣了天井中的“马屁勃”,胡乱扑一脸,凉飕飕,也不知是管用了,还是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确凿的后果,便是彻底毁了那“神药”。一直到现在,我再没遇见过“马勃”。

蒿,青蒿,可提取青蒿素,高效抗疟疾,“挽救了全球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数百万人的生命”,功莫大焉。一生致力青蒿素研究的屠呦呦女士,因此获得了令人瞩目的诺贝尔奖。民族的即世界的,古老的或许即现代化的。“蒿”作为药草,让我们由一斑而窥全豹,领略了中华中草药的神威。

我出生在1960年代,集体记忆,吃“宝塔糖”打蛔虫。宝塔糖,名为糖,实为药丸。宝塔型,螺纹状,火焰式。今天回顾,依然Logo时尚。但那时,是被迫接受,是为杀除肠道寄生虫。那个年代,条件有限,农村孩子普遍吃得杂又不注意卫生。因而,肠道中生寄生虫,闹肚子疼,为常事。一经“糖衣炮弹”猛打,蛔虫落花流水随大便排出,一条条,严重者还绞结成球。宝塔糖有股让人讨厌的味道,应该叫“药味”吧,说不清,想来是原料固有。原料为蛔蒿,生长在北极圈,特殊政治背景下国外引进。据说只有那么一点种子,也只有在山东潍坊试种成功,对外宣称“一号除虫菊”。蒿类植物多属“菊科”,菊科植物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多有一种怪象:蒙白毫,气味浓烈,香而辛,驱虫,可入药。传统文化中,端午节挂艾蒿,驱病祛邪,也是这道理。“蒿”类蔬菜中,即便如蒌蒿、蓬蒿,亦多别有一番滋味,另类。

最熟悉的中药草,可能要数蒲公英。蒲公英常见,一直被当作野草花看待,如同车前草,踩踏没关系。但蒲公英有一明显特征,格外诗意:开花时,朵朵如小喇叭开播,纤细的茎竖得高高,轻盈的蕾绽放绚烂。种子成熟,撑起一柄柄空降伞,风一鼓吹,四方飘扬。难怪,孩子们根本不在意蒲公英有何实用功效,只沉浸在儿歌的天真无邪中:“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飘荡……”

追随蒲公英的“小伞儿带着我飞翔”,我们成长了,出走了。家乡渐远,记忆渐淡。今天,药店随处可见,野生野长风中摇曳的药草则难得一见。中医振兴,据说还要进课堂。欢欣之余,不觉警觉:百草治百病,但切不可牵强附会想当然。装神弄鬼的“神医”与神乎其神的“神药”,非但救治不了“人之病”,还会在精神层面戕害“病之人”。

采菊东篱下,自信而不自闭。药草香,闲来觅几枝。

2021-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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