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

食▪色

《水浒传》出场的第一位女性,金翠莲。在这部充斥着男性阳刚之气的小说里,金翠莲的出场至关重要,她的女性美也算得上是一种补充。金家妇女被鲁智深救下,又守在济州酒店中等待搭救恩公。施耐庵在描写金翠莲有这么一句:

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半舒嫩玉。

樱桃和春笋,都是古人钟爱的菜蔬珍品,用来形容美女并无违和感。施耐庵描写金翠莲的芊芊十指,用的是春笋。笋在中国古代便是菜中珍品。杜甫有诗,青青竹笋入馔来,东坡也说,好竹连山觉笋香。唐代诗人韩偓在《咏手》中写,腕白肤红玉笋芽。把手比作嫩笋芽,笋芽尖尖正如十指纤纤,洁白如玉,光可鉴人。

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描写焦仲卿之妻刘兰芝: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白居易写弹筝女子之美丽: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有过生活经验的我们,都知道水葱剥开后,既嫩且白,纤细透明。夫妻同心,无奈婆婆苛刻,兰芝为遣返回家后,自誓不嫁,在家人逼迫之下,在新婚那天的黄昏,身穿嫁衣,投水自尽。

樱桃口最早的出处来自白居易。白居易是唐代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家中养了上百姬女,其中白居易最喜爱的便是樊素和小蛮。唐孟棨《本事诗·事感》:"白尚书(居易)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樱桃口取樱桃的小巧鲜艳,一般指嘴型尖小饱满,双唇红润亮泽。我们在唐代仕女图中经常可以这类女子,体态丰盈,脸若皎月,口含朱丹,状若樱桃。

樊素不但文采极高,与诗人也情深意笃。白居易晚年患风疾,半身麻痹,还不忘为素素安排好去路。卖了家中一匹好马,并让樊素离去嫁人。分别时良马反顾而鸣,樊素也伤感落泪,有言:素将去,其辞也苦;骆将去,其鸣也哀。此人之情也,马之情也,岂主君独无情哉?

樊素离开嫁人后的有一年暮春白居易宴客,此时他已年逾古稀,病躯奄奄,曲终人散后他对着落花残景,写下了“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的诗句,然而滚滚长江东逝水,终是红颜老去好景不复了。

《诗经▪卫风▪硕人》描写美女庄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荑是指茅草的嫩芽,纤细洁白,光滑鲜嫩,柔若无骨,轻吮一口,口齿生香;凝脂有说法是羊脂,形容皮肤的光滑细腻;瓠犀大意是葫芦籽的意思,形容牙齿洁白又齐整。无论是《诗经》中遍生的苍苍蒹葭,还是天牛蟋蟀纺织娘,老祖宗的眼睛真是太细了,把茅草嫩芽和天牛角上那种微小的美丽都收入囊中,随口把它们唱在了歌里,用来歌颂一位他们打心眼里尊重喜爱的夫人。柔荑与凝脂都是甘美的食材,用食材形容美女,必得乡野村夫才做得出来,他们对食物和美人的喜爱都是真诚素朴的,是《礼记》里发乎情、止乎礼的那个“饮食男女”,没有丝毫亵渎和占有的念头,纯粹得像是清晨心甘情愿哺育夏蝉的露水。

又或许这种种,是未经工业文明沾染下的田园眼光。《受戒》中的小英子喜欢吃荸荠,自然灵动不为世俗伦理所动的小英子,总让我想到那种野生的,白嫩可爱的荸荠。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学生,《边城》里的翠翠,触目为青山绿水,自然既长养她也教育她,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几乎为身后的自然山水浑然一体了。

《孟子》一书记载过告子关于人性的观点。提出“食色性也”的主张,吃饭和性爱是人基本的欲望,且两者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风马牛不相及。孔子在《礼记》中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我暂时无法断言 ,用这些新鲜甘美的食材形容美女身上的部位,有没有这种无意识的暗潮涌动。“食色”的“色”还有另一种解释,是美好。食色性也,我们也可以这么理解,对美好事物的喜爱,是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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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余

愿你的道路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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