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尊而光

“谦尊而光” 背“孜” 大铜钱是戴葆庭先生半个多世纪前发现的, 至今未闻有第二枚面世, 应当还是天壤之间的孤品。据见过实物的前辈讲, 该钱地张并不特别光洁, 而轮郭文字皆精, 字口有明显斜度, 铸工是颇考究的, 惜乎钱体有裂, 不十分平整。长期以来, 泉界以珍罕花钱视之, 于其出处则不曾详加研讨, 或许是未予重视吧。

面文四字出自《易》。谦卦为第十五卦:“谦, 亨, 君子有终。彖曰:谦, 亨, 天道下济而光明, 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 地道变盈而流谦, 鬼神害盈而福谦, 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 卑而不可逾, 君子之终也。”

出处很清楚了, 意义也不难明了。有人曾解“尊” 为通“撙”, 退让之意, 那是不对的, 这里与下文的“卑” 相对, 言谦之于尊、卑者各有其道。孔颖达疏云:“尊者有谦而更光明盛大, 卑谦而不可逾越。” 阮元校勘记云: “ 《集解》作`卑者有谦而不逾越' 。” 这就更明晰了。因此, 用作钱文的“谦尊而光” 依孔颖达所言“尊者有谦而更光明盛大” 即足以解释之。

此语历代文章碑中也时见引用, 颜真卿《和政公主神道碑》称公主之夫柳潭云:“衣冠地胄, 辉映当朝。初以美秀承家, 中以名声华国。道胜而贵能下善, 谦尊而休有烈光。士林伟之。”①

当然身份是很重要的, 假如柳侯不曾“选尚公主” 而只是“人门第一”, 也来这么两句就未见得很得体了。罗大经《鹤林玉露》丙编卷之六“光尧福德” 条下记高宗禅位事云:“厥后受禅之议定, 宰执称贺, 且致恋轩之意。上曰:`朕在位久, 失德甚多, 更赖卿等掩护。'大哉言乎! 何其谦尊而光也。”

背文“孜” 字是古来无二义的。《说文》:“孜, 汲汲也, 从攴, 子声。” “攴” 《说文》解云:“攴, 小击也。” 徐灏笺云:“疑本象手有所执持之形, 故凡举手作事之义皆从之, 因用为扑击字耳。” 此字的字义与构成是完全吻合的。

众所周知的“孜孜不倦”, 可见《三国志·蜀志·向朗传》:“潜心典籍, 孜孜不倦。” 《周书》云:“孜孜无怠”, 略为古奥一点, 意义则毫无区别。《东观奏记》称唐宣宗“上每孜孜求理,焦劳不倦”。《孟子》云:“孜孜为善者舜之徒,孜孜为利者跖之徒”, 后来道学家每喜用此为教训人的警句。这个笔划简单却并不常用的字为全国人民所熟知当是在那个动辄宣传积极分子如何孜孜不倦地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年代, 字义却也未曾因文化革命而稍有更改。总之, “孜”在此处也仍然就是持之有恒汲汲以求之义, 与面文相对应, 蕴含有勉励或嘉许的意味。

此外,南宋度宗于淳祐九年十一月进封建安郡王时赐名孜, 至宝祐元年正月立为皇子改赐名禥。②此钱是否与度宗有关, 尚须更多的证据。

钱文如此解释应该不致有太大出入了, 但该钱的性质还不能就此定夺。从制作和书法上体会, 比较像宋尤其是南宋的风格, 应当是作装饰或赏玩之用, 而堪与钱文相称的使用者,即使未必是皇帝名王, 亦当为公侯巨卿;卦辞云“君子有终”, 也正是帝王将相们所看重和追求的。明仁宗有印章, 文曰“谦光”, ③亦用此成语。所以, 大胆一点的话, 不妨认为其有宫钱的可能, 但这就是一时难以确实求证的了。

不过, 且不论其是否宫钱, 至少与一般的吉语钱如隔霄壤。即使同样以格言入钱, 宋时有“业精于勤” 等, 后来安南铸美号大钱亦多取古典如“四方为则”、“利用厚生” 等, 终不及“谦尊而光” 之古雅淳厚而气象高贵, 似自谦而复自许。晏殊论诗曾说, “老觉腰金重, 慵便枕玉凉” 非善言富贵者, 须“笙歌归院落, 灯火下楼台” 方是富贵。④ “谦尊而光” 就是这样一种境界了。

注释:

① 《唐语林校证》卷五, 中华书局1987 年版。

② 《宋史· 本纪第四十六· 度宗》, 中华书局1977年11月第一版, 第八九一页。

③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九。

④欧阳修《归田录》卷二。

（本文刊于《中国钱币》2007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