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师”征文｜我的老师陆大富

征文启事｜影响我一生的好老师

我的老师陆大富

作者：胡国友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这是孔子老来，在怀念起“陈蔡绝粮”的时候，所发的感慨。

陈蔡绝粮，是个很有名的历史故事。当年，孔子带着他的弟子风尘仆仆地周游列国，好教育弟子学以致用。当他们一行来到陈国与蔡国的交界处，却被人误会而遭围困，以至没有吃的饿了七天肚子。而那些跟随他的弟子，不但对他不离不弃，反而更加坚定了信念，还让彼此的心灵靠得更是紧了。可想而知，孔子当时的心里又是多么的欣慰啊。

孔子晚年，西风残照里，手扶拐杖依门而立，忆怀念弟子“皆不及门”。人老爱回忆，人之常情。今天读来，依然还是那么的真实感人。

世上有两种情，都是永恒的情。一种是以沫相濡，却厌倦到终老；一种是远在江湖，却怀念到哭泣。这师生的情谊，即是后一种。老师怀念学生，学生又何尝不怀念老师？

一

我的高中老师陆大富，是枞阳县周山村人。1975年，我到当时的破罡公社永登中学去上高中时，陆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

他家就住在学校后面的小山边，隔着一道冲田。那时他才三十出头，也许是经常帮助家里做事，在生产里顶工太劳累了的原因，乍一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要是在外头遇见，也只当他是个生产队里的老会计。但他那瘦高个配上宽宽开朗的额头，又在给人留下了一种亲和愉悦的印象。

学生爱虚荣，这事很正常。想不到我在永登的虚荣，会来得这么快。

记得我在新学期里写的第一篇作文，竟然写成了班上的“范文”。那天陆老师来上课，又亲自把我的作文在课堂上朗读了，这又是何等的荣誉啊。他那带有周山地域的乡音，在把我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通过语气完全地补充了出来。我甚至得意地在想，老师要是用普通话来朗读，那韵味恐怕还没有这样的效果呢。

当时还在文革中，城镇户口的学生读完高中后，是要下放到农村做“知青”的。我们在“读书无用”的思潮影响下，反正要下放，上高中说白了也只是在混毕业证。

但我在新学期里，走来就得到了陆老师的认可，这又撩起了我对写作的兴趣。心情很是反复后，我觉得自己做人，不应该让老师失望。起码也要把语文这一科学好，也算为了保全自己在班上的形象。

从这以后，我平时隐约觉得陆老师，对我好象要亲些。要不然我后来写的每一篇作文，他怎么都会有仔细地“边批”和“评语”呢？在点出了文章的不足之处后，又多有鼓励。这也使我在十分受用的同时，又逼着我不得不去努力，连想偷懒都不行了。

看来这“多鼓励少批评”的法子，确实管用。也许陆老师对他的每一个学生，都是一样的关心，没有亲疏，而我却偏要就么在瞎想。

又说教书如放牛，是不能放手的，一放手牛就会去乱跑。大概也是这么回事，我就犯怪乱跑过，被陆老师逮了一回。

一次，早饭后我去班上，在校园里碰见了陆老师。他从家里来，赤着脚，小腿上的泥巴都没有洗干净，裤脚也卷得老高。他匆匆地对我点点头：“你来。”

我顺从地尾随着进了他的房间，他在办公桌后边坐下来，就从口袋里拿出了几根熟山芋放在了面前，又随手倒了一杯隔夜的开水，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在无可奈何地说了话：“家里几个孩子小，忙不过来没法子，我早上在队里顶工了。”

在这同时，他拿起了面前的山芋向我示意，见我摇摇头，便开始连皮在大口地吞食起来。应该是饿狠了，又急着要去上课，“咕嘟”下那杯半温不热的开水后，才紧接着就说道：“你的这次作文，退步了，有点在敷衍啊。”

“现在虽然都在说读书无用，但家里供钱给你吃饭念书，总要学点东西搁肚子里吧？以后走上社会，到时就知道读书还是有用的。你别不信，你现在掌握知识的多少，到时会影响到你以后的生活和工作的。”那会学校里也和外界一样，也在紧跟形势。是革命文艺队、革命宣传队和大批判战斗队，各个班级都有的，我也参加了宣传队。

我知道他这是在大背景下，心里有话不便说，怕出错。他就用毛主席说的话来教诲我：“'知识的问题是一个科学问题，来不得半点的虚伪和骄傲。决定地需要的倒是其反面——诚实和谦逊的态度。’老话说的好，技不压身。你是学生，学习是你的事，放松学习的苗头不能有啊。”

这种语重心长的道理，我平时听的也多。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再听着他的教诲，我心中忽然琢磨起他是我们永登中学，唯一的一位经常打着赤脚来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又从他刚才说的“家里几个孩子小”，推想到他的家庭负担应该很重。现在还有心思来这样地关心我，他这到底是在图什么？

我良心发现，一时悔恨起自己近来的放任。且不说老师的敬业德性，在不误人子弟。扪心自问，我反而这样地做人，乐得图一时轻松快活，放松学习，对得起老师的这一片苦心么？我低着头慢慢地退了出来，心中五味杂陈。我下意识地接受了老师的批评，“知识是不分有用没用的，它只在于学的精与不精”。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两年的高中生活，一转眼就被政治运动的风暴席卷而去了。

在这两年里我与陆老师的师生关系，静水深流，只是在通过我写作文的事，似有若无地保持着。学生怕老师应该是天性。两年来我知道他对我好，关心我，不过能有这种感觉，也只是体会在心里。古有程门立雪求学，我是始终不敢主动地进他房间的，都是他在叫我时才过去的。

那时没有“谢师宴”，毕业的班会上连茶水瓜子也没有，我们只是齐齐地干坐在位子上说着话。我们感谢陆老师在两年里，用春风化雨的师德，在尽职尽责的言传身教着。没有放松我们的学习，使我们没有过多地虚度时光。总算让我们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也还念了一点书。真是先生行善无前提，学生终生受益多啊。

记得临行前，陆老师又找我去谈了一次话。他不放心，问了我做“知青”的思想准备情况。他停了一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略带沧桑地在说到：“你念了十年书(那时十年制)，这一路念过来，教你的老师也多，我是最后一班岗。要是还能念书，你是能念的。你人老实，下放后就好好地做个知青吧，别学那些小混混。不能成才，但愿成人，也还是我的好学生。”

听着陆老师这情缘去难留的话语，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才成人的孩子，就被狠心的父母赶出了家门。心中一时肝肠寸断起来，人也好像变得懂事了许多。他那往日里不倦的教诲，此时都在点点滴滴地注到了心头。一想到今后再也没有人来教我念书了，我血气上涌，心里也有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在使劲地点着头。

还清楚地记得陆老师，当时送我到门口的情景。他一手扶着我的后背，情到深处无言语，他在慢慢地送着：“走吧，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谁知我这轻轻地一步迈出，竟然与恩师一别四十二年。多少回如水的月光，暗淡在无眠的晚上，我是鱼沉雁断无处问平安……

二

苍天有眼，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五年前我进了同学群，终于得知陆老师退休后，就定居在枞阳县城的“茶园小区”。又还在发挥着余热，还在为枞阳老年大学教历史呢。

对我来说，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啊。现在交通方便，我在第二天就去了县城，见到了我曾经的恩师。我的出现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师母、恩师二老笑脸相迎，双双扶住我，把我接进了家门。

人海茫茫各自平安，窗明几净里满堂的喜气。顿时让我有了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觉。四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学生现在也做了爷爷。但那会在恩师面前，恍惚昨天，我心里却又生出了一种孩子气来。乐得享受一回这难得的，高堂父母在围着我打转的待遇，真的是好幸福啊。

“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跟爸爸谈谈。”恩师现在是冗繁削尽留清瘦，身体棒棒，精神矍铄，十分的健谈，让人见了安心。当然，我们要说的话又实在是太多，也就没有了主题。你问我，我问你，是都在开心地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不过，有些话又还是不能说的，我也就只好把它一句带过。因为四十年来，人生能走的弯路，我也是基本上都走了。那风雨过后，是早已无所谓拥有，都成了过往。我又何必再去提它，让恩师添堵？

于是，我说话时也就只说两头，不说中间。尽捡好听的说，好让恩师听了欢喜快乐。师母一边在张罗着饭菜，一边听着我们说话。又还要关心地过来问几句：“儿女有几个？儿孙有多大？念书可聪明？”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快，到了两位老人送我出门的时候。师母温馨关切地叮嘱我：“路上小心。”恩师拉着我的手，却在流露出老人挽留儿女的那种依依不舍来：“你能来看我，我心里高兴。又还要买东西来，我又没有东西给你。”

我当时听了心里一热，这话说得多好，说得是多么的云淡风轻啊……

三

从这以后，我如果到县城有事，只要时间允许，是都要去恩师家，看望一下二老的，说上几句话再走。

这里，我感谢“文乡枞阳”公众号，在第三十七个教师节来到之前，发起了“影响我一生的好老师”征文启事。使我今天有幸能把我平常的陆大富老师，也来广而告之给大家。

我们都是平常人，但平常人的人生道路，也会有那么关键性的几步，是要有人来牵引的。两年高中，老先生就是那位牵引过我的人。在我心里，他上善若水，润物无声。他的人格、生活和教书育人的方式，都是在平常的状态下呈现和进行的。

他虽然一生都没有波澜壮阔过，但他也应该是一位好老师。

故事的变迁，总要通过时间来收场；

结局的篇章，再难写出当初的柔肠。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