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乘愿再来】◆郑慧
在这个寂寥的秋日午后，同往常一样喝茶听琴，这么一首听了无数遍的古琴，此刻却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先是汩汩泉水轻轻入耳，琴声蓦然而出，如破竹般，紧接着有箫声悠然而来，低沉，沧桑，带着忧伤，箫声和着琴声，如寒秋江上携手同游的知音，于茫茫天地间共同吟叹出怆然涕下的慨叹。萧琴之间，又有悠扬叮铃声缠绵直上，不绝于耳，仿佛琴箫的灵魂，虽若隐若无，却总能挑拨着人的心弦，不由自主的追随找寻它。琴箫是低沉忧伤的，铃声却又带着希望，让人于盈盈泪光中，总有不舍的愿想。细看曲目，却是一曲《乘愿再来》。乘愿再来，重回人间。几日前从友人文章中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内心也是这么瞬间被击中的，忽然就想起天边的爱人，多少次午夜梦回，辗转忧伤的时候，可曾想到你也会乘愿再来，重回人间？如今，深信轮回，于忧伤中生出无限欢喜，虽然不知道你下一个轮回生在何方？却也相信，人生不过就是无数个轮回间巡回往返的假别离。来世，不管以何种方式，只要能够与你重逢，也满心欢喜。
很奇怪，这么一曲慨叹忧伤的音乐，脑畔却又层层叠叠出现去年春天去安徽旅游时夜宿古村一晚的画面。两年了，那个幽暗跳动的古村不时的在某个瞬间出现打乱我的思绪。忘记它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那天晚饭后，和友人到村子四周散步，恰逢一群武汉的驴友搭起篝火，放起音乐，围着烈烈火焰翩翩起舞，友人爱热闹，拉着我就加入队伍，虽然陌生，但出门在外，大家是极热情友善的，彼此挽着手，围着篝火，跟随音乐节拍跳跃旋转。像我这么拘谨的人此刻也被感染，居然也随大家欢乐一把。攀谈中，得知武汉友人是一群艺术系老师，难怪舞姿优美奔放，歌声悦耳婉转。曲终人散后，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我却又犯了老毛病，每每人多热闹过后，必然是心及孤独时。此刻，置身群山之中，夜色黧黑，星光暗淡，忽然就有了“念天地之悠悠”的慨叹。公路边有一条短短的小街，灯光昏黄，因在群山中，交通闭塞，除了像我们这样的驴友，绝少游客。初春的夜，暮风吹来，沿街小店寂寥无人，只有主人家慵懒收拾的身影。向小街深处望去，对面浓黑处，依稀可见山峦的身影，隐隐约约间听见瀑布的声音。我是个及大胆的人，好奇心跟随思绪，引导着着我不由自主的向小街深处走去。街尽头，一大片空地，果然到了山脚下，前面拐弯处，可见一座小桥，瀑布声就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顺着依稀的星光，走上小桥，瀑布声轰隆隆不绝于耳，知道是从西面山上顺流而下，定然美妙，却因夜色黧黑，一点也看不见，只得站在桥上，想象银色瀑布顺山峦奔放雀跃一路盎然而来，那水滴儿碰撞上山间石块时，必然也激起点点珍珠般晶莹的水珠儿，蹦起，跳跃，落下，激得水边的绿色小草也东摇西摆顾盼风姿。听瀑布声如一曲音乐不断撞击心间，心情也渐渐开朗。
过小桥，居然是一个村子，远处看，房屋轮廓密集，虽夜色，却掩饰不住其古朴浑厚，村子沿山势而上，中间一条小巷，居然看不见灯光。迟疑片刻，我慢慢走近小巷，才见巷子深处人家小小窗户中透出暖黄的灯光。乘着月色细看，原来是一座古村。村子大约几百年了吧，家家户户典型的徽式建筑，窗小而高，石木构造，两边通往人家的胡同极窄。沿着小巷深处走去，户户门枢紧闭。行至几十米处，却见一高大的木质堂屋与众不同，檐木突出，古朴肃穆，房檐下有木匾，两侧有实木对联，字体凝重，用手机光线照去，原来是村子的祠堂。安徽的宗祠文化是让人震撼讶异的。宗祠背后，折射出一个村子村风、传承、文化脉络，安徽自古多才子，必然跟宗祠文化大有渊源。
站在祠堂下无限遐想间，对幽深村巷的恐惧感减少了很多。往前走，见一户房檐下有灯光照射小巷，一个中年男人蹲着吸烟，我过去攀谈几句，问了村子人口，脉络，那男人略答几句，却冒出一句：“到我们村参观要交钱"。我说这么晚还有人，原来是打秋风的，没搭理他，继续走，他却站起来，伸出手，无奈之下，我掏出随身携带的证件给他看看，他神色悻悻的缩下身子又蹲了下去。有了让人扫兴的插曲，少了前行的兴致，站在小巷，踌躇着是要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前行。巷幽深，夜黧黑，最终不愿走回头路，摸索着前行。前面的路顿时又怅惘起来，仿佛黑暗得看不见尽头。又几十米，耳听得前面有音乐声，渐渐热闹起来。原来，到了巷尽头，是一片空场，十几位中年、老年的妇女伴着音乐在跳广场舞。那一刹那，我心中是非常震撼的，在这么一座群山环抱，交通闭塞，我们坐大巴沿山路都提心吊胆进来的小山村，居然还有这么一群热情的农妇用舞蹈抒发情怀，可见，人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是任何困境都泯灭不了的。我坐在一边感怀观看，原来，她们也不太懂，两个看上去年轻点的妇女在互相摸索交流每一步该怎么跳。可惜，我对广场舞一向侧目，自然也不会跳，此时暗自后悔自己的无知，能让人产生乐趣的就是美好的，哪有雅俗之分，我要是会跳，此刻教她们一些，该是怎样的乐事啊！这么一群山村妇女，虽然质朴但却机巧，看似笨拙实而智慧。居群山中，物欲的渴求自然比我们少，可精神中对美好的渴求，却一点也不欠缺，在有限的条件下，追求自己向往的，那是生命中迸发的向上的、希望的力量与光芒。那一刻，我的心也像幽暗的小巷，找寻到希望的方向。
在我的生命中，能够遇见她们，尽管只寥寥几句交谈，却也是深刻的交集。那一晚，我静坐一个小时，凝望她们，从七十多岁的老妇身上，从他们单纯快乐的笑声中，感受到温暖的力量。那股力量，每每想起来，就像黑暗中暖黄的灯光，透着亮，透着对人生不甘沉沦的向往。每过一段时间，那个小山村，那群黑暗中欢乐的妇人就会出现在我脑海中，今天忽然间明白了，那是自己灵魂深处的声音啊。人生也恰如同这小巷，虽黧黑，也有亮光，虽有插曲，终会遇见光芒。
想起逝去的亲人，终有一日，会乘愿再来，重回人间，由凡入圣，由圣入凡，那就是灵魂深处对下一个美好轮回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