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小凡:我的地主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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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文学
我的地主舅舅
作者 | 窦小凡
原创 | 乡土中原
记忆中,舅舅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我们表姊妹十几个,无论多么淘气多么不听话的家伙,只要一到舅舅面前,立马老老实实,不敢再张牙舞爪。舅舅不打不骂,不怒自威,只那么严厉地看你一眼,就让人内心忐忑,不敢造次。
我小时候也害怕他,经常离他远远的,生怕不对劲儿招来他的训斥。其实舅舅非常爱我们,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爱,只是当时我们太小,体会不到,我背地里还叫他“地主恶霸”,没想到,舅舅真是“地主”——地主成分。
舅舅的地主帽子是从他父亲、我的外爷那儿继承来的。听说我的外爷高大英俊,精明能干,经营着一家酒坊,置下几十亩地,自己耕种不过来,于是就找人帮忙种地,成了“剥削阶级”,后来被定为地主成分。
1959年外爷被活活饿死,把地主帽子留给了他的四个子女。舅舅做为地主后代的唯一好处就是接受了文化教育,并没有体会到地主的优越和荣耀,只有一顶屈辱的帽子戴在头上,熬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那时候,地主成分是被孤立被歧视的对象,好像电影中地主恶霸们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坏事他们也干过,舅舅成天被喊去没完没了地开会、批斗。大队里需要传递个信息什么的跑腿儿差事,无一例外都是舅舅的,不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队上干部一下命令,舅舅必须无条件执行。
据说一个冬夜,下着大雪,队里有紧急通知需要传递,舅舅踏着没过膝盖的积雪,一夜跑了十几里路去送信,意外得到两个白馍的报酬,舅舅舍不得吃,揣在怀里,回家孝敬自己的老娘。
因为成分不好,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直到他三十岁那年,经过好心人牵线,用“换亲”的方式,就是两家兄妹,交换结亲,才成就一家人。所以我的大姑嫁给了长她十岁的我的舅舅。不过这并不是一出悲剧,两个换亲家庭各方面都挺般配。
地主的儿子竟然结婚了,而且还找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那还了得!咱也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脑子都得了啥病,队里的干部千方百计要拆散舅舅的家,除了开会批斗,还做我大姑的思想工作,劝她给地主成分的人离婚,怎奈贫农成分的大姑不为所动,坚持不离。后来大姑给我说起往事:你舅长得又不丑,识文断字,地里家里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对我也挺好,为啥要离!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已经忽视了成分的概念,当年可以掉脑袋蹲监狱的事情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舅舅的的身上再也没有任何约束,他担任着村里的会计,还种着十几亩地。我小时候成天住在舅舅家,稍稍会干活,就得跟着到地里帮忙锄草,舅舅不允许一家人懒惰懈怠,当别人在炎热的午后休息的时候,舅舅已经带领全家开始劳动了。
当时在农村,舅舅家是村里的富裕人家,别家黑馍他花卷儿,别人花卷儿他白馍,总是领先一步。到了九十年代,舅舅已经年近六十,但是思想一点也不落后,他率先办起了养鸡场。
先在自己家里养,后来扩大规模,租了大队部的一处院子。那时候村民们是不买鸡蛋的,家家户户都养几只鸡,有鸡蛋也舍不得随便吃。舅舅的鸡蛋是卖到了二十多里外的县城里了。
每天早晨,天蒙蒙亮,舅舅已经收拾停当,自行车后面左右两边各挎一个铁篓,里面铺上麦秸,一层一层地放上鸡蛋,他要赶往县城的批发市场,在早市之前把鸡蛋卖出去。如果时间赶晚了,他就得走街串巷地卖鸡蛋。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发展,自行车换成了三轮摩托,然后又换成了小货车。原来的养鸡场因为交通不方便,舅舅又在县城附近租下一处院子。
养鸡场规模更大了,一家人已经忙不过来了,于是就请来几位工人帮忙打理。舅舅因为上了年纪,体力不够,只是管理着鸡场,指挥别人干活,成了“老板”。
在很多农村人还没有脱贫门路的时候,舅舅已经带领一家人走出了乡村,在县城里安家了。表哥在舅舅的支持下,开始转向别的领域:副食批发、餐饮、电动车行业等,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是我从舅舅身上看到了那种不安于现状,敢拼敢干的劲头。
我想,外爷只所以成为地主,并不是靠剥削别人,那是靠自己的能耐挣来的,能成为地主说明他也不是平庸之辈。家族血液里优秀的基因代代相承,他们眼光长远,有头脑有胆识,敢为人先,后代得到良好的家风家教传承,继承了父辈锐意进取,不甘人后的优秀品质。
十三年前的一个冬天,舅舅早早起床去场区查看,突发心肌梗塞,来不及抢救就撒手西去。现在想起,舅舅的音容笑貌,无不清晰。谨以此文纪念我的舅舅,愿舅舅在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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