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秀全丨一棵苦楝树
老家老屋西山有一棵苦楝树,挨着邻居家的围墙,它何年种植或许自然野生?无从查考。它歪着脖子,向着日出的方向撑起一片树荫,与老宅四周钻天榆、刺槐相比,它生长缓慢,孤零零独处一隅。
春天它发芽比柳树晚,它总是默默的随着春风一天又一天的吹佛,唤醒冬眠一季的老树干,星星的有些绿意,一场春雨过后,它欣欣然舒展开来。春夏之交,紫色的楝花开了,一丛丛一簇簇,在碎碎的绿叶间煞是扎眼,淡香四溢,盛夏,一种叫黑天牛的昆虫爬上树干,两根长长的触角,一身黑甲包裹,它们在贪婪吮吸叶汁的同时,常常轻易被我们束手就擒。夏夜,树冠墨森森黑魆魆的。月亮挂在树梢头。我们在庭院的竹床上摇着蒲扇,望着星星和月亮,听大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父亲拿出他心爱的二胡拉《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那一幕好温馨好催眠,令人在甜美的梦乡神游。秋不知不觉的来了,树间挂满了果实,圆圆的,一串串,一团团,与叶片一般绿,翡翠般晶莹剔透。初冬的风透着丝丝寒意,叶片开始脱落,果实由绿变黄。立冬过后,迎来小雪,西伯利亚的寒潮越过千山万水奔袭而来,江淮平原树叶飘零,苦楝树果顽强地挂在秃枝上,一场大雪,洁白的雪花落在褐色的树枝金黄的楝果上,漫天风雪笼罩楝树、老屋、人家。果实总归要回到大地的怀抱,于是第二年开春,在老树发芽的同时,你会发现墙角、院田甚至砖地缝隙冒出楝树的嫩芽儿。这珠苦楝树在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轮增加一道又一道。胸径超过海碗粗,纵裂的皮纹褐黑而有韵味。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见证我的快乐和忧伤!
那年冬天,我大概六岁,独自在老屋西卧室兼厨房间玩耍,窗外立着苦楝树,炉灶上铝水壶的长嘴喷着蒸汽,傻傻的我双唇贴到壶嘴,一股热汽吸进气管,喉管被灼伤。晚饭时难以下咽,也不敢向父母坦白。夜里,我气管赌塞,呼吸困难,惊醒父亲,父亲请来二叔和同事,一起用二轮车送我到地区医院手术急救,挽回了性命。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某日,父亲于寒风中站在苦楝树前,吸着一支卷烟,朝苦楝树左看右看,盘算着什么。似乎不忍心下手,又似乎无可奈何。储备多年的木料在翻盖房屋时上了房梁做了门窗,配套的桌椅木料还没有着落。这天,他找来丁木匠,把苦楝树锯倒,摘了树冠,截成几段,放进滩子河浸泡。我放学回来时院子一下子空落落的,失落和忧伤的感觉奔袭而来。过了春天,父亲把树段起上岸边凉晒,然后剖成板材,充分蒸发脱水。又一个春天到来时,丁木匠携徒弟几人带上斧头锯刨凿墨盒等一堆工具启动我们家第一次家具制作工程。一日三餐母亲周到安排,指望师傅们对每根木料精打细算。丁木匠,溱潼人,少言寡语,埋头领着,古铜色的面孔放射出善良温和的光彩,他的做派总能赢得主家的喝彩,长料短料边角料,甚至外脖颈料,都能用到恰到好处。苦楝树上主材配到斗拐大桌的边框桌面四腿,外脖颈的弧度自然天成,配制木椅的靠背骨架,所以边角料打成小杌小凳,一时家中高高低低添了许多物件。丁木匠完工,油漆师傅进场,经过十几天的磨砂、打腻、底漆,油漆,一遍二遍三遍,一颗苦楝树已出落成漂漂亮亮桌椅杌凳。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父母完成的这项工程苦楝树可帮了我家的大忙。
父母去世以后老屋一度由小弟居住,前些日小弟在市区买了套房子搬离老家,星期天,我们姐弟一行回到老屋,父母虽去世多年,但感觉似乎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共同的家。从出生、成长到结婚成家,都是父母在这里为我们一手操办的。这里无疑寄托了我们的情和爱,寄托着对父母的无尽的思念。屋檐下的燕子留下空巢,春天探头嗷嗷待哺的乳燕被老燕子带到遥远的南方。苦楝树生长的地方是现厨房的后檐,地上生出蕨草。老屋东山头父亲亲手种植的一株丁香蓊蓊郁郁,藤蔓搭成十几平方的凉棚。屋内用苦楝树制作的斗拐大桌、靠背椅还是父母在世时的方位,色彩斑驳,几十年过去,四腿硬朗,不像现在有的商品桌椅用不多久就摇摇晃晃。
近悉,作为千年古镇的家乡伍佑按照旅游定位正在规划设计渐次实施改造。弟说,日前街道入户登记调查,是拆迁还是保留广泛征求居民意见,这种决策充分听取民意的做法令人称道。我是主张保留的,中央电视台对古镇改造的成功举措不乏其例。对大街小巷河流桥梁公园绿化统一规划,分步实施,发展旅游,改善民生,造福百姓,记住乡愁,何乐而不为?于我们而言,留住对父母养育之恩的一份缅怀,留住姊妹兄弟手足之情的一曲念想,还留住对苦楝树的一缕永恒记忆,此乃心声也!
2016-9-13晚于盐城
作 者 简 介
贾秀全,男,汉族,江苏盐城人,1962年生,研究员级高级政工师、正高级经济师。系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1980年代发表通讯、散文,作品散见于国家和地方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