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一生爱好是天然
文/邱春玲
萧红的一生是漂泊的一生,从呼兰河到哈尔滨,从哈尔滨到青岛,从青岛到上海,又去过武汉、山西、西安、重庆,最后到了香港。她在漂泊中追求自由,追求自我。
明代汤显祖有部戏剧《牡丹亭》,塑造了一个追求自由、追求自我的形象杜丽娘。杜丽娘长在深闺,受到严格的封建教育和管束。一个的偶然的机会,她到后花园游玩了一回,被大好春光感染,深感自己的禁闭的苦闷;于是她病倒了,在中秋月圆之夜痛苦地死去。
萧红有幸生在民国时期,她有可能走出家门,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新的时代给年轻人以新式的教育,新时代的年轻人接受的是自由、平等的新思想;新时代允许女性走出家门上学、就业,新时代的女性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可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有了这样的时代条件,二十世纪的中国出现了一批新女性,萧红就是其中之一;但是萧红更自由,更自我。
萧红的家庭条件不错——出生在地主家庭,家里还有房屋出租,按照惯例,她该应嫁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去做少奶奶,舒舒服服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萧红不愿意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她要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于是,在父母给她安排好了人生之路的时候,她出逃了;从逃出家门的那一刻起,萧红成了自己命运的主人。
走出家门以后,萧红遇到了一系列困难,衣食住都成了问题;可是,她坚决地没有回去。回去,就等于向封建势力投降了;安安稳稳的少奶奶的生活不是萧红想要的,她要的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
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萧红和家里为她安排好的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同居了,随后又被那人抛弃。
那么,她为什么不在家门之内接受这桩婚事?那样就不用经历那些艰难,那样也不会被抛弃。因为在家门之外接受,她是自由的;在家门之外接受,她可以随时走人。
如果她正式嫁入那一家,就永远也走不脱了。比她稍大一点的女性作家白薇,被动地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婚姻,结果弄得好惨。白薇受尽婆婆和丈夫的百般虐待,逃回娘家,又被父亲送回去;最终费了好大劲,白薇才摆脱了那场不幸的婚姻。
还有邓颖超的一个同学,按照传统习俗去做了少奶奶,累得病倒了;由于婆婆的专制得不到好的医治,最后长叹一声含恨而逝。
萧红不愿去做封建习俗的牺牲品,她努力地挣脱了;虽然挣脱得不是那么体面。这就是萧红,一个独特的萧红!
当然,自由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在欧罗巴旅馆,她和萧军租不起5毛钱一天的铺盖,没有饭吃。萧军有时候弄回来一个面包,有时候弄回来一张饼,俩人一块吃。她每天都饿得捂着肚子问“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半夜里,她把门开一道缝,偷偷看着人家门上的列巴圈、牛奶。
终于有一天,萧军找到了一份家教的工作,他们有了一个暂时的家。在商市街,买来简单的炊具和生活用品;用小锅在炭火上煮着稀饭,萧红居然像个小主妇了。
再苦也不回那个家,自由、自我才是萧红想要的。别的女性没有做到的,萧红做到了,这就是萧红的可贵之处;所以,萧红才可能有别的女性所没有的成就。
走过了那个阶段,萧红作为作家的时期就到来了。在青岛,在那座白色的小楼上,他们的生活应该还可以吧。远离了封建的家庭,没有了贫困的折磨,应该可以放飞心灵了。在青岛的短短5个月时间,萧红写了《生死场》,萧军写了《八月的乡村》。在青岛,他们“灯下细论文”;在青岛,他们给鲁迅先生写了信。随后,他们到了上海,在鲁迅先生的帮助下,作品得以出版;他们成了“东北作家群”的知名作家。
在上海的几年,应是萧红的黄金时期。作为一个女性,萧红没有像别的女性那样苦心经营自己的小家庭,她依旧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除了创作,就是孤独,能去的只有鲁迅家。她想要的就是心灵的自由吧。
她身体很弱,生存能力并不强,她却努力为自由活着。从她写的她和萧军在一起的最初的生活情景可以看出,萧军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而实际上,萧红也确实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但是,在心灵上,萧红却不愿依附于任何人,她的心灵只属于她自己;也许,这正是她和萧军分手的最真实的原因。
萧红有机会接触了美国记者、作家史沫特莱,并得到史沫特莱的无私帮助。史沫特莱也是一个漂泊者,一生都在奔走之中;史沫特莱是个穷人家的女儿,完全靠自己的奋斗成了世界著名记者和作家。史沫特莱是个革命家,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她把她的一生都献给了被压迫民族的解放事业。她为中国的抗战作宣传,写了厚厚的一本《中国的战歌》;她为中国的抗战争取国际援助,其中印度援华医生柯棣华大夫就是她动员来的。
而和史沫特莱相比,萧红显然太弱小了。萧红不是革命家,她没有投身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她只是一个作家,她只能用她的笔写出她对弱者的深深同情:健康、活泼的小团圆媳妇,被婆婆虐待致死;翠姨向往现代文明、渴望自由,却无力走出去,只能抑郁而死;有二伯在张家劳作了一辈子,却始终被当作家族以外的人······她没有和萧军、丁玲一起去延安,她不懂政治。
在《牡丹亭》中,杜丽娘高唱:“可知我常儿一生爱好是天然······”,萧红一生都在努力活得天然——为了心灵的自由活着,为了独立的人格活着;为了实现自我活着。中国女性的自由的梦想、自我实现的愿望,到萧红这里终于艰难地实现了;正像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写下的:我将与碧水蓝天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