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无战事,春天无故事
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大概七年前,我读初三。那时候因为一个特殊原因,其实就是为了中考超长发挥,我从乡镇小学转到市里读书,进到一所全封闭的学校。那所学校有多封闭,每一面围墙上都围着密密的电网,围墙顶插着钢针和玻璃碎片,围墙边连一棵树都没有,说是为了防止学生爬上树借着树的高度跳过围墙,跑到学校外面去不务正业,他们想的真的很周到,能进这所中学的学生早就丧失了我们祖先的爬树功能,还跳什么墙。学校不管在什么时候,哪怕半夜十二点,校门口有保安坚守着岗位,保安手里握着警棍,还好手上没牵条绳子拴着警犬,否则我真会认为自己进的不是学校而是真真实实的监狱。
二月初开学,我就被父母送进了这所学校,进的班级叫做“北大清华基地班”,我妈说:这个班的孩子,都是志向高远的,你也要志向高远,做一个成功的人!学校的意思是从初中开始所有学生的目光就应该长远起来,不应该只是为了中考努力,要为大学拼命,最好的方式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样我们就可以进到隔壁真正的监狱,也就是这所学校的直属高中部,那所高中有多厉害?反正进去的不管是不是犯人,出来的都会好好做人,它的功能就是制造,加工,拆卸,再加工,直到大家的CPU都一样,那就可以运往各大高校成为建设祖国的优秀人才了。
我是农村长起来的孩子,小时候在稀泥田里跑惯了,仅仅一周不出校门心里就简直憋的发毛,每周看到我城里的同学安安稳稳的坐在寝室支着小台灯看书,我就忍不住自责:为什么我就老想着出去?诶~父母送我进这个学校花了很多钱啊!
已经是二月末了,再过几天爸妈就可以来接我回家了,一个月学校开放一次,真的很不人道,但关键是那个月我爸妈都没有空,说是下个月再接我回家,我妈说,孩子啊抱歉,但为了中考成功,这点小事忍一忍也是必要的。唉……为了成功,成什么功,我就想出去透透气而已,成功不需要透气,需要一直憋着吗?
一日又一日盼春的期待中,二月末的天气由余冬转向暖春,春天在南方来的小心翼翼,正像一个小姑娘,总是腼腆羞涩,战战兢兢,一点也不潇洒。这时候,女生宿舍门前一颗老树却成为充满豪气的主角。
那天我回女生寝室和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同路,当然他是回男寝的哈,只是男女公寓楼并排在一个方向。
我们在那棵老树下挥手说拜拜,风刮的老大,树上都是残黄的叶子,风这么一刮感觉整棵树上的叶子都在拼命的向往下跳,它们叽叽喳喳的在叫嚣,跳下来吧,跳下来,老子早不想这么干枯的挂在树上了。
“明天我回家,我爸来接我,你呢?”数学课代表问。
“下个月明天。”我答。
“呃......”他有点尴尬,手指在书包带上抠了抠,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拜拜。”他说。朝着灯火通明的男生公寓跑进去。
“切,要不要这么腼腆,一点都不男孩子…...”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十点才起床,起床后,朝着各个床铺扫了一眼,果真,室友都走了。
我跳下床,来到洗漱台,开始咕嘟咕嘟的喝着水龙头的凉水刷牙,爸妈不来,室友不在身边,也没有新朋友,对市里的路也不熟,我该去哪?唉…...算了,睡个回笼觉吧。正取下毛巾擦嘴,抬头一扫窗外:天啊,昨天晚上那棵树......现在已经全身披满了绿色的树叶!一片片全都有半个巴掌大!如果我没有记错,距离我看到它正呼啦啦掉黄叶子的时候最多是十三个小时之前的事,怎么现在就完全绿了?太不可思议了吧!
树下也有没回家的女学生拿着翻盖手机拍照,粉扑扑的脸做着甜美的胜利的手势,靠着树干留下充满活力的身姿。一瞬间,我也如同被这老树的生命力点燃了一样,整个人都精神飞扬,神采奕奕的,必须马上出去和这个盼了很久的春天会面。对,立刻,马上,非得现在出校门不可!
我换上蓝色镂空的大洞毛衣,穿起方便走路的运动鞋下楼去,也准备先和老树来一张亲密的合影。
下了楼才远远看到数学课代表站在一处台阶上正在帮小卖部阿姨和她儿子拍照。他没回家?诶......我正想也去拍照的,但某种感情还是抑制了这种行为,我决定当作没看到他,不动声色地从树下走过。我断定,只要走过超过树前10米,向右拐进出校门那条格子路,我就有某种意义上的安全了。
一米、两米、三米……..八米、九米,保持脚下这个频率,对,稳住这个节奏!
“景萨,你要出去吗?”唉......真是就只差一米,我就安全了,看来......
“是啊,去趟超市。”我很有礼貌地回答,心想什么超市,我也不知道去哪,我就想出去转转呗。
“一起吧。” 他说着,从台阶上跳下来,把翻盖手机递给小卖部阿姨,很有礼貌的和阿姨说了再见。
等他走过来,我们并肩而走,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我觉得,我才初三啊,我的春天要很久很久才能到来的,我不能辜负我爸妈送我来这所学校的一片苦心。
“你不是说今天回家的吗?一月两天假,太难得了吧,怎么没回去?”
“老爸刚来过了,说临时要出个差,给我送来生活费,他说这次就抱歉了。”
“唉…...是啊,不回就不回吧,反正回去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就是不回家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好女儿志在四方!”我说“好女儿”的时候刻意加强了语气。
数学课代表脖子一伸,“不是好男儿吗?你乱改名言警句。”
“你懂不懂幽默......算了,不懂幽默也没事,能解释解释那棵老树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晚上就长出叶子了,太神奇了吧!”
“这个嘛......我懂。我看过我哥的高中生物书……上面讲植物生长激素......”
那天我和数学课代表去逛了超市,两个人在距离学校500米的沃尔玛推着一辆购物车,真是太危险了,据说我们语文老师就住在沃尔玛附近的一栋住宅楼里。
我们买了一大包吃的,我搞不懂他买那么多上好佳干嘛,我是不喜欢吃薯片的,我们农村孩子好像更钟情于烤土豆,满含淀粉的厚实感,有清甜的口感,那比咯嘣脆的咔嚓声实在好太多了!
逛完超市我们两个人提着两个购物袋,搭公交车去了东山公园,坐在台阶上一边吃薯片一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池子里的锦鲤。看着看着就往池子里撒薯片,锦鲤们的尾巴噗噜噜的把水花溅得刷啦啦直响。四周的风太暖和了,他头上的黑色发丝一颤一颤的。
“景萨,你看。”他又把一包薯片揉碎,从拳头里漏出来聚在半空中,锦鲤恨不得要从水面上跳上去抢他手里的食物。
我猛的抢过他揉碎的薯片袋子,“诶,太浪费了吧,给他们一两片就好,何必一整包!”
他突然怔住了,尴尬起来:“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喂锦鲤。”
“啊?诶,没......有吧。”
四周的气氛暖起来,池子边全是飘飞的嫩绿柳条。海棠微漾,白云飘展,连春风都在歌唱。
他盯着我,眼睛还在提问一般。我在想春天是来了吗,是来了吗?它绝对不该来的。
学校的大铁门下午五点半关门,我们却不再乘公交车,拥有某种不能言说的默契般,沿着城市马路旁边的人行道往学校走。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他问我为什么初三下转学,这太需要勇气了,我说爸妈在城里打工,可能在城里呆久了,认为城里的师资力量的确是比乡镇中学好,非得抓住最后一点可能把我送到你们这所“省著名中学”。
他答是啊,小学三年级之前在农村上过一段时间小学,确实教的不怎么好。那年我们十六岁,未满,不过离十七岁的雨季也不远了。但实际上,我们从未有过雨季,只有不停的战斗季节,从一个监狱跳进另一个监狱,等待欲火重生之时。
许多年过去了,我确信那是我走过最惊心动魄的一条路,比这更惊心动魄的是,那天晚上数学课代表特意改了qq签名,一用就是五年,他写道:只要是和自己喜欢的人走在一起,短跑的距离能走出马拉松的时长。
我们遵循这个社会既定的办事规则,觉得逾越规则就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我们走,老老实实的走,走的异常坚实又怪异。
我们做了正确的事?我们做了守规矩的学生?我不知道,没有答案。
我来到北方上大学好几年了,他依旧留在南方,从去年某个时候开始却再也没有勇气联系对方。他对我最大的意义居然是终于没有意义。
这个北方的城市很有特点,每年的春天都是偷袭人群而来,头天晚上还是山呼海啸的沙尘暴,满城树枝都是光秃秃的,长满深褐色纤绒细毛,第二天风停下,太阳从城市东方腾跃而上,金黄阳光明媚温暖,如突然惊醒一样给这座城市送来冰封雪藏了半年的阳光。嫩绿叶子从枝丫上冒出,数点翠红摇挂枝头,只需要一晚上,整座城市的春天都突然降临,整座城市的树全都绿意盎然,可这里并没有那棵老树。
直到三年前的高考后,他哥们儿跟我说,知道我不能回家他婉绝了和几个哥们回家会面,早上就在那棵老树下站了很久,他跟他爸多要了一百块买零食,直到我们各自奔向不同的大学各自又在为了学业的春天、事业的春天打拼,直到我们在高考后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后谈了一场为期两年的异地恋因为不能陪伴终于分手。
我才发觉那年春天真是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我们曾一年又一年克服春天的到来,我们在内心和自己打仗,那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理性的原则坚持着只要拼过了那场战役,春天就会如期而至,我们的爱情必将华丽绽放,你等到爱情必然在大学里完美逆袭,但情况是这样的:
度过了最好的发生战事的年龄,而春天不再来。
◈ 作者简介
芳庆圆:学生,吉林华桥外国语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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