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 ‖ 张献忠土地岭大捷及其地理位置考辨
文
杨世忠
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八月，张献忠农民起义军土地岭大捷完胜官军，是一场改变战争形势的关键之战，而对于此次战役地点，《明史》及一般史家仅统而言之“官军败绩于夔之土地岭”，语焉不详。
西南大学蓝勇教授主编的《长江三峡历史地图集·军事图组图说》：“崇祯十二年（1639年）春，张献忠于谷城再次起事，自鄂西北进入三峡地区，突破明军大昌、巫山防线西进。杨嗣昌命楚将贺人龙、张应元、汪之凤、张奏凯等集结于奉节土地岭阻截。”（注：贺人龙为秦将，张应元、汪之凤为楚将，张奏凯为川将。汪之凤一作汪云凤）重庆三峡学院滕新才教授所撰《“圆盘计划”与张献忠土地岭大捷》《张献忠三峡战事述论》二文称“杨嗣昌的‘圆盘计划’是调贺人龙、李国奇、张应元、汪云凤、张奏凯等部集结于奉节县之土地岭（今重庆奉节县草堂镇），准备与张献忠决一死战。”其文《张献忠“以走致敌”与黄陵城大捷》又称“崇祯十三年八月，张献忠在奉节土地岭（今重庆奉节县竹园镇）全歼京营总兵张应元、汪云凤所部。”滕教授文全面解析了杨嗣昌的“圆盘计划”和张献忠“以走致敌”战略，充分肯定了土地岭大捷对于义军的重大意义。而上述图文仅据“夔之土地岭”之语即认定这一战役发生在奉节，并无佐证信史。
明朝四川行省夔州府辖一州十二县，张献忠及其他义军与官军往来攻伐最频繁的是楚蜀交界的巫山、大昌、大宁等县。“土地岭”之名又十分普通，以此为名者不但府治（今重庆奉节县）附近有，位于白帝城东北（今白帝镇石马河西岸）；而距府东百余里的巫山县更有两处：其一在巫山县城东北（今金坪乡和骡坪镇之间的国有梨子坪林场西南）；其二在旧大昌县城东南（今巫山县双龙镇白坪村与大昌镇交界处，大宁河西岸滴翠峡上口）。
巫山县地处四川盆地东部边缘，长江中上游交接之地。巫山山脉雄起其境，东北与大巴山南麓相连，西南达鄂西咸丰。其间层峦叠嶂，山高涧深，有“西控巴蜀收万壑，东连荆楚压群山”之势。长江穿越巫峡滚滚向东，顺流而下可速达江汉平原及江南大地，军事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为历代兵家据险而守、破险而攻的必争之地。自人类迈入文明之时起，每一次改朝换代，这里总会燃起战争的烽火。
张献忠土地岭大捷到底是发生在奉节县还是巫山县，明末清初相关史籍还是可以找到一些痕迹信息。学者戴笠所撰、吴殳删定的《怀陵流寇始终录》全书记事起于天启七年（1627年）八月明思宗朱由检即位，止于清康熙三年（1664年）夔东十三家失败，叙述了明末农民起义的全过程。其资料来源于邸报、名臣章奏与私人记载，以编年体裁排日系事，叙述详明。史家彭孙贻所辑《平寇志》亦取材广泛，特别是对明崇祯元年（1628年）至十七年（1644年，清顺治元年）之史事，按年、月、日记叙颇详。二书对土地岭战前形势、军事布局及战役实况之记述，为核实战役之确切地理位置提供了直接证据。
战前形势
崇祯十三年二月七日，平贼将军左良玉与秦兵贺人龙、李国奇等大破张献忠于太平县之玛瑙山，斩首万级，献忠妻妾九擒其七，降义军将领张一川等三四百人。献忠精锐俱尽，仅带骁骑千余（一说五百）突围而出，遁归兴山、归州一带，在山中潜伏下来。是时，蜀、楚兵都聚集在夔州，若官军乘胜深入深山老林，齐心协力追击搜捕，张献忠余部完全有可能被消灭。
问题出在督师杨嗣昌没有处理好将帅关系。左良玉获封平贼将军后，越发骄横，不奉约束。嗣昌奏其跋扈难制，请以贺人龙取而代之。玛瑙山大捷后，左良玉功第一，没有理由夺其印，别加人龙总镇衔，须后命。人龙大恨，具以前语告良玉，良玉亦内恨。导致左良玉和贺人龙两员骁将都不肯听命。陕西总督郑崇俭多次领兵报捷又亲历玛瑙山之战，而论功行赏不及远在襄阳遥控指挥的杨嗣昌之半，以年老辞官，未许。令率总兵郑嘉栋回关中，人龙、国奇留蜀。
张献忠既隐深山，失散义军归附渐众。二三月间，献忠军又在千江河、岔溪、木瓜溪等地与秦、楚、蜀兵遇战。左良玉屯兵兴安、平利诸山，连营百里。兵将惮险，围而不攻。义军重贿山中人，市刍米盐酪，人反为之耳目，献忠收散亡，养创夷，兵复振。久之，走巫山白羊山，闻官军渐集，益入深菁，掩旗息马，寂若无人。
六月二十一日，献忠以二十骑测巴雾河浅深，遇山民贸茶米者，掳以去，转入深林，不知所往。杨嗣昌遣都司曹进功、白显、曹志耀以红旗二百骑入山侦之。小舟棹入百子溪，又入铁乂铺、小峰口、朝阳洞，登极顶四望，寂无烟火，山民自刈燕麦，得义军赂，不言踪迹，无功而返。
秋七月，左良玉进屯竹溪，扼兴山、远安诸隘，分兵搜捕。献忠军兵少将寡，往投曹操（罗汝才），纳之，分与人马军赀。共谋复入西川。
军事布局
张献忠和曹操要进入四川腹地，必须越过大宁河，而官军在巫山县城至大昌县城（即大宁河沿岸）布下了天罗地网，屯兵扎营各隘口。杨嗣昌令四川巡抚邵捷春驻大昌，万元吉驻巫山县。八月一日，捷春又调内隘守兵防巴东、巫山诸隘，沈应龙以千三百人守洛门，罗子莘以千八百人守百子溪，贾联登、莫宗文以八百人守东坪，胡泗高、罗洪政以三千人守巴雾河。檄秦将贺人龙、李国奇，楚将张应元、副将汪云凤合川将张奏凯等会兵围剿张献忠义军。
八月四日，张应元、汪云凤等自达州至夔州，营于土地岭。秦师贺人龙屯开县，言乏粮，三檄不至。时，曹操屯巫山县北之摹旗山，献忠军屯于后山。杨嗣昌遣使入曹营招降，未果。
战役纪实
土地岭一营旧兵三千，新募二千未经行阵，人龙不至，献忠军知应元等无后继。八月二十日，悉锐来攻，应元、云凤遣千人搏战，以安民厂劲弓四射，斩杀数百人，降将李长茂射管队刘东晹堕马，献忠以白掊击长茂，几堕。白显驰援长茂，马蹶步斗死。献忠中流矢。降丁张肥射杀秃尾狼、小关索。两军杀伤相当，晨而战，日中未决，义军分兵绕后山驰下，突入营中，新兵乱。义军乘势奋击，二将见老营被袭，率兵死斗，应元中流矢，与长茂率牙兵挥刀奋击，围开突出。义军已至巴雾河，应元驰至河上，登舟燃灭虏炮，击中义军头目堕水，罗文垣、胡汝高严守河水柜，药弩鳞次射杀欲渡义军数十人，至暮不得渡，云凤他道走脱，小将潘映奎战死，诸将皆自东坪散回巴雾。入夜，溃兵稍集，云凤战苦，山行，渴饮水斗余，卧血凝臆，四更卒。军列河上击刁斗目警，献忠军退屯圆渡坪，不来攻。万元吉驰赴军中慰劳战士，哀䘏死伤，以云凤兵属之应元。
土地岭大捷，张献忠所部虽未突破大宁河防线，但是粉碎了杨嗣昌的围剿计划，打乱了明朝不仅仅是四川的封建统治秩序，鼓舞了农民起义军士气。同时，把官军主力引向四川，极大地支持了李自成义军重振旗鼓。九月，张献忠攻陷大昌、大宁，继而越夔直入西川。
综上所述，张献忠自兴、房入巫山，探官军虚实，测巴雾河浅深，悉锐进攻土地岭的目的是越过大宁河防线，深入四川腹地，所以“夔之土地岭”只能是巫山县之土地岭。而巫山县治东北（今巫山县国有梨子坪林场西南）之土地岭正在大宁河东，背靠巫山山脉腹地，群山万壑，深菁密林，楚蜀交界，应当是土地岭战役的确切地理位置。又考交战双方战略布局涉及的关联地名可以进一步佐证。
巴雾河 大宁河双龙段旧称，康熙九年前属大昌县辖地，今巫山县双龙镇政府驻地。这里河谷宽阔，枯水时，可以涉河而渡。官军罗洪政部扎营西岸。
东坪 巫山治东北三十里，东坪溪与大宁河交汇处。距巴雾河水路三十里。明末巫山、大昌县水陆十三隘之四。官军贾联登、莫宗文部扎营地。
百子溪 巫山治东北二十里，水汇宁河。明末巫山、大昌县水陆十三隘之三。官军罗子莘部屯兵处。
洛门 即今大宁河龙门峡口。明末巫山、大昌县水陆十三隘之二，官军沈应龙部驻防处。
摹旗山 康熙《巫山县志》载：“治东一百里。”位于今巫山县骡坪镇玉水村，隔楚阳河与前山相望，罗汝才屯营于此，与前山背之后山献忠军相呼应。一说“曹操营在巫山北（东）磨棋、白水诸山”。“磨棋”当为“摹旗”之误。
后山 《巫山县乡土志》载：“巫山县北乡四牌辖治东龙村、前山、后山等处。”后山离城一百二十里，即今巫山县三溪乡石柱村、庙垭村一带。石柱村有小地名高营、吴家营，历来没有高、吴二姓人家，相传为献忠义军高姓和吴姓将领分驻之地。后山又距土地岭约四十里。一说“献忠营最后一山”，摹旗山、前山、后山三山一线，过后山即为湖广巴东县界。
土地岭 巫山县国有梨子坪林场距县城六十里。其西南有地名曰土地岭，海拔近2000米，前临千米悬崖，可以俯瞰东坪溪、百子溪，远眺巫山县城。左扼小峰口，右沿山脊直下可速达巴雾河，距大昌仅七八十里，离湖广巴东县更近，仅三四十里，周边形势尽在掌握，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官军于此设营屯兵，可与大宁河沿岸诸路官军相呼应，其战前布局对义军来说已经形成围剿之势。
圆渡坪 即袁都坪，今巫山县金坪乡袁都村。献忠军退屯之地，距土地岭十里，距巴雾河二十里。
巫山县国有梨子坪林场之土地岭，这样一个十分普通、地图上找不到、被许多人遗忘的地方，却隐藏着一场明朝末年农民起义军与明朝官军血雨腥风、惊心动魄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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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