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爷的作坊

每年农历七月初，小街一间门市会卸掉闸板，支起一扇大窗，似汽车掀开后备箱。屋内临窗有个大面板，上摆10几个月饼模子，有紫黑色、赭褐色，油光光、像木勺子。靠后墙是壁炉，炉膛内横三层钢筋烤盘架。这间月饼作坊已开了30多年，主人年近古稀，没几人知道他的名字，都喊他“月饼爷”。

作坊开张，月饼爷每天清早要把核桃、花生、葵花籽绞碎，与砂糖、炒面拌成月饼馅，再用水、蛋清、豆油合面，在案板上不停地揉搓，直揉得细细嫩嫩、油油光光，像个大枕头。接着揪个面团，塞进月饼模圆凹，攥根略细圆凹的木棒一压，面就挤在凹壁，用馅填满，盖上面片，迅速翻过模子，在案板磨几圈，抬起一磕，一块白白胖胖的月饼就坐在了面板上，他把这叫“打月饼”。打出百余块，摆上铁盘，一层层塞进烤炉架，炭火殷红，烘至金黄。

不到半天，“面枕头”不断缩小，耸起一摞摞黄灿灿的月饼，有人买，月饼爷就用竹夹子钳进纸袋。袋是白纸糊的，有人劝印些漂亮包装盒，能卖大价钱，他付之一笑，依然纸袋月饼、素面朝天。

打月饼时，窗外常露出一排小脑袋，孩子们眼珠随着月饼模子转动，这时，月饼爷把一块月饼切成八半，每个孩子分一角，吃了两口勾起“馋虫”，不一会儿就有大人牵着孩子来买。

年年中秋前，作坊外每天会排起长队，买月饼的多是老住户，他们从小吃这老味道，市面上的月饼花里胡哨，吃着都不顺嘴。

月饼爷还身怀刻月饼模的绝技：先把木头锯出模子形，浸豆油半个月，再用文火烘烤，直到木头张力消失，才开始刻凹。刻到半深，还要重复浸、烤，继续刻出：花好月圆、月满中秋等字迹及花纹，打磨光滑才算完成。他说：紫檀、铁黎木刻模最好，梨树、枣树根要20年以上，别的木料都不行。

月饼爷有个铁黎木月饼模子，他说是慈禧太后御膳房的器物，阴阳模一对儿，阴模被八国联军抢走了，阳模流落到民间，被月饼爷的爷爷收藏传到今天，模子里刻着“福寿浩极”四字，怎么念都通顺，还意思不变。

去年，月饼爷打月饼的视频传上微信，有个月饼模子收藏家叫黄四，他反复看视频，截图、放大，发现铁黎木月饼模绝非民间俗物，就千方百计打听到月饼爷住址，不远数千里寻上门来，看过模子张口出价5万购买，最后涨到20万，起誓说自己收藏，绝不倒卖。但月饼爷仍摇头：等我进养老院再说，现在给100万也不卖！

黄四大失所望，月饼爷说：看你路途远，人实在，送你一副模子，是民国年间我爷爷亲手刻的。他从箱底掏出个塑料袋，打开封口，剥出两个雕龙刻凤的月饼模。

黄四喜出望外，仔细看过说：是民国年间的紫檀模具，很贵重，怎能白拿呢？说着拿出一万块钱。月饼爷说：给钱我就收回了，但也不白给你，你信息灵通，帮我打听打听铁黎模子阴模的下落。黄四满口应承，留张名片，千恩万谢地离去。

8年前，月饼爷去养老院探望老友，见有人送米面、水果慰问老人，他问知养老院有120张床位，总是满员。那年中秋节，他给养老院送去300块月饼，每位老人分两块，余下的发给职工。8年来，每到中秋他都给老人送月饼，说自己无儿无女，早晚也得来这儿养老，现在要打基础，留个好印象。

但有知情人悄悄说：养老院女院长30多年前和月饼爷相好，后来不知为何，她嫁给了别人，没人知道细情，月饼爷也不吐露半字。

闲暇时，月饼爷独坐院中丝瓜架下，石桌摆一盘花生、半只熏鸡、一壶小烧，悠悠哉哉地慢酌细品，喝得兴起，回屋从房梁摘下二胡，拉一通，喝一盅，嚼几粒花生、啃几口鸡腿，直到偏晌，才晃晃悠悠地站身，回屋睡了。有一天，邻居偶来串门，发现石桌上有张女人照片，仔细辨认，是养老院院长年轻时候。

去年中秋刚过，月饼作坊就打烊了，月饼爷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要歇些日子，还给黄四打了电话，说“福寿浩极”模子可以转给你收藏，但不要拿钱，只要120台袖珍型视频播放机，等我去养老院，送给老哥们、老姐们每人一台，做为见面礼。

年初，黄四来电话：铁黎木阴模在国外一个博物馆里，已托人去拍照片。他还说正寻找刻阴模的铁黎木，买到立刻发快件。从这天起，月饼爷就朝思暮想，早一天收到铁黎木，为“福寿浩极”模子刻出阴模，配成一对。

日子有了盼望，让月饼爷越活越有劲儿，刚到农历六月底，他就卸下作坊闸板，打月饼“叮当”声又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