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美兰 | 懒觉
作者简介:
冀美兰,在职教师。读几页闲书,写几行文字不是我业余生活的全部,但却是我感受生活,享受生活最惬意的过程。 以文会友,即使两不相见,也是一种心心相惜的默契与共鸣。
早晨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爬满了窗帘,隔着玻璃把房间晕染成沉静又浪漫的胭脂红。懒懒的春三月,浓睡不消残累。这样疏懒的躺着,柔和的光铺着,就像迷路在落英缤纷的林间。我忽然就想起了盛开的桃花,想起《诗经》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时诗情泛滥,却再苦无点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也许是时断时续渺远传来的琴声?也许是逶迤飘散执拗而来的菜香?还是久已迢远的自然醒亦未可知。
好久好久都没有睡懒觉了。最惬意而浑然不知所以的懒觉,当然应该追溯到二十五六年前。
每一个酣睡醒来的早晨,总能看见土炕的那头,母亲蹑手蹑脚在灶前忙碌。就着微明的晨曦,菜刀在案板上轻轻挨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有时是她在身边摸索着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有时又是火柴在磷面上轻轻擦过“扑”的一下火苗窜起的声音,甚至是劈柴煤块儿在灶膛里轰轰燃烧的声音,蒸汽从笼屉之间欢快地逸出吁吁的声音。父亲活着的时候,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低声交谈,说着四个哥哥这样那样的琐事,即使声音压得很低,也总能惊扰到沉睡中的我。我讨厌每一个直钻进耳朵深处细小的声音。至于氤氲在窑洞里的小米稀饭的浓香掺和着白萝卜的淡淡的味儿,是完全可以忽略的。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再想起时,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思念,就像疼惜那些丢失了就再也找不回的东西。
翻一个身,拉起被角蒙住头。再次醒来就又是一个黎明。

黄灿灿的稀饭是早已盛好了,胖乎乎的红薯像可爱的人参娃娃躺在蠢笨陈旧的洋瓷盘里,筷子也已搁得整整齐齐。灶火上的砂锅里还煨着西红柿辣椒,正咕嘟咕嘟地唱着闷声闷气不紧不慢的乐音。
有时候母亲会轻轻地推醒我,或者在我头前的炕地上低低地叫我:起床吧。那声音是轻柔的,商量的,亦或是怯怯的。生怕惊动了一个正在做着的美梦,吵醒一份酝酿着新诗的宁静。那是等待工作分配的焦灼日子里?还是刚刚入职时的压力下?亦或是待嫁的甜蜜憧憬里?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双忍受着我的坏脾气,也迁就着我的任性,不含着半点责备又无所适从的浑浊的眼睛。
都怪那时还太年轻。年轻到褪下凌乱的被子,搁下脏乱的饭碗,兀自在镜子前磨蹭;年轻到常常是不耐烦地打发母亲:知道了,语气是生硬的;年轻到没有懂得有些东西是会失去,失去了就不能复得。
母亲在我生下女儿的那年去世。那一年,我急剧成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
女儿早产,我在泪水涟涟中期待着她长大。才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要知父母恩,怀里抱儿孙。
等到自己也做了母亲,就几乎没有饱睡过,更不用说妥妥的懒觉了。
“你以为当妈容易吗?”母亲生病时从痛苦而憔悴的面容中挤出的笑,至今仍苦涩的浮在我的记忆里。那是缄言,也好叫我有个做母亲的心理准备。
孩子小的时候,夜里好几次起身。热奶调喂,替换尿布,常常是手忙脚乱,慌不迭地。初做母亲的喜悦哪里架得住日常操劳与琐碎生活的消磨。有时,一个打盹儿,热好的奶就会又凉掉,偶或他们喃喃地哭,我就只能半醒的眯睡。多少个静寂夜晚,在疲累与焦躁中流着泪想起母亲在世时温暖无忧的日子。
后来,在半是撑持半是煎熬中,孩子终于长大了。虽然不再需要半夜起身,但5:20准时早起备餐又成为新作息里永不变更的程序。每每在窗外还黑乎乎的时候,我们的厨房就成了小区里新的一天第一盏点亮的灯塔。
再后来,孩子们外出求学,只有到了寒暑假期,他们才会像候鸟一样回来暂作栖息。然而,10多年养成的习惯,竟然不需要闹钟,就能定点醒来。夜里也常常辗转难眠,心里老是牵着什么似的,睡不安稳踏实。昨夜风疏雨骤,担心他们会不会着凉感冒?今早丽日晴空,又担忧他们可懂得珍惜大好光阴?二十多年,不管去留,在否身边,孩子的影像就是为母心田上最生动的画面。却不知道他们对妈妈的一份牵挂懂还是不懂。
我给学生讲《女娲造人》,引导他们想象母亲怀胎十月孕育的艰辛,感受母亲培育十几载的不易。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叛逆的青春期,不好好学习,顶撞父母,逃课上网吧,我想找一切契机春风化雨。坐在凳子上,他们面容平静,表情木然,只把我用情以专的教育当作习以为常的课文讲解,甚至在听出我声音哽咽时,有两个孩子相视窃笑。他们哪里会明白?就像我当年也不明白母亲一样。
哎,养儿方知父母恩。
美美的懒觉留给女儿,今生我只愿做个卷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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