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切割的一部分生命
我有个毛病:一不开心,就干活儿。
这不,2019年才进入第二天,我家已经被打扫得像新的一样,地板锃亮。
这事首先得怪老公。
从Mac第一代开始入坑的他某日突然被某种莫名的情绪鼓动,买了一部亮闪闪的华为。回来问我好不好看,还把它强大的拍照功能展示给我看——他拍了我在折衣服的照片,竟然很瘦!这充分说明华为是一部好手机——我怀疑我那可怜的用了两年半的老苹果7目睹了这一切并悄悄为之心碎了。
第二还是怪老公。
元旦那天他带我们去行山。沿着薄扶林郊野公园一路走去,满目所见是人与动物的和谐共处,各种植物的多样共生,还继四川海螺沟红石之后见到了明艳照人的黄石(红黄二色,皆苔藓也)!一路惊叹一路欢声,一不小心竟然来到太平山顶。走上(不是巴士上也不是缆车上)太平山一直是我的心愿之一,不意那日达成,当然大喜。
然后在山顶餐厅绝佳位置俯瞰群楼与山海,帆船与缆车轨道,大快朵颐之余,觉得那杯GUINNESS都比平时好喝……这一切小小幸福,让我放松了警惕。
第三就可以怪儿子了。
明明是儿子,为啥要那么甜那么糯?放着的士后排座位不坐,为啥非要让我抱在膝头?面对面坐着,为啥还要趁爸爸没发现来亲妈妈的嘴?亲一下也就罢了,为啥亲之前要拿两只软乎乎暖乎乎的小手捧定我的脸,小眼睛含着笑,小酒窝藏着调皮,凝视良久,还要偏一偏头才认真地亲上来?
此情此景,不能不醉人,也不能不笑场。于是后排座位笑成一团,笑得越久越忘记当初为啥笑,只是收不住地一路叽叽咯咯下去……于是,到家了就这么傻笑着下去,一点儿也不知道手机它没有跟来……
将近一万三千张照片——因为要写孩子们的生活日志,我不能容忍有一天没有留下他们的影像;因为有计划好的写作内容,我到处去搜集资料,拍下来存着备用;看书的时候遇到喜欢的句子、段落,又不舍得停下来找本子,总是先用手机拍下来……
五十几个备忘录——两年来在手机上写下的日记,每个月一个文档,每个文档大几千字到一万几千字不等;二十几篇文章的框架或片段,四十几个打算写的题目;各种邮箱、银行卡、APP的账户和密码;打算要看的书和电影的名字……
通讯录——所有人的手机号码。
手机可以买新的,应用可以重新下载,但是那些图片和文字,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无法想像陌生人解锁了它,陌生的目光扫过那些图像与文字,仿佛一场凶强霸道的入侵;可我同样无法想像手机被洗去一切痕迹假装它刚刚来到这世界,而它曾与我共同拥有的记忆被毫不怜惜地丢进黑洞里,再也打捞不起……
我像一个伤了元气的人。提不起兴致给孩子们拍照,像往常一样记录他们每一天不为人知的变化。提不起兴致写公众号,尽管多日未更,关注的人数在一路掉下来。
我没法重新开始做这些做惯了的事情,除非先弄明白一个终极问题——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部手机丢了,在笃信“写下即永恒”的我而言,就像是被强行切割了一部分生命一样——可是,分明我和我的家人,确凿无疑地活过了这一段生命呀!生命本身,并不因为丢失了记录,就不复存在——那么这一切占据我生活缝隙的苦心记载,这些蜗牛一般拖着的痕迹,究竟有何意义?
有时候手机不在旁边,我让老公拍下孩子们的镜头,就算他擅长把人像虚化制造科幻效果,或者一贯地拍人不拍头营造恐怖气氛,我也一样珍惜地留着。有时候他忘记及时发给我,过了好久才传过来,我就很郁闷他搞乱了我的“时间线”。在强迫症患者这里,哪天的照片就要出现在哪个日期下面,就要对应那一天的文字,乱了就很抓狂。可是,比“乱了”还严重的事情发生了:现在很多很多东西都“没了”,我却连抓狂的力气都消失了。
可是,生活还不是要继续?弄不明白意义,也要继续。
至今没听说有人因为丢了手机去自杀,我也并不想出这个风头抢做“第一人”。
于是我要求自己这么想:
如今已经不是一个靠打电话联络感情的时代,如果真心想要找到一个人,总是能找得到的。
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不会忘,至于忘了的和迟早会忘的,要允许自己和别人忘掉它。
那么多打算看的书和电影,过了那么久并没有看。下一次遇到的时候,如果依旧心动,就立刻看吧;如果不再遇到或者遇到了不再心动,那是缘分和成长的奇妙之处,错过了并不是错。
一篇文章,如果真的是从心里涌出来的,用文字排列它就会成为一种需要,迟早有一天,还是可以写它出来——就算和当初的开头甚至意旨已经不一样,也没有关系。
那些照片里的岁月,是为我所真实经历的岁月。作为一个不使用任何P图软件的人,过往岁月在我脸上增添的皱纹,镜子里和照片里是一样的多,我并没有丢失图片库里的天仙;孩子们的懂事和可爱,其实图片并不能保存得那么完全,总归是用自己的心去体会更加可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让我深信再坏的事情必定藏着好处。我找了几天,真的发现自己从丢手机事件中领悟了一个道理:
要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