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城中村的奋斗和永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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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说：我们这样的人要逆袭，只能以比富二代更低的成本去获得成功，住更差的房子，流更多的汗水，陪更多的笑脸，点更多的头，跑更多的腿，打更多的鸡血，只能这样，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1、
6年多前，2013年春节刚过，那时我大学毕业1年多，本来在北方老家的小县城有一份安逸的国企工作，可是按捺不住往外走的冲动，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漂到了这座城市，住在一处城中村里。
我左边的隔壁住着一个小伙子，叫小江，跑外轮代理业务的，那时候他刚毕业，比我小2岁，总是喊我叫哥。
我右边的隔壁住着一个女孩子，叫阿桃，她的穿着和昼伏夜出的生活方式，不用想也知道是吃什么饭的。其实她长得不错，是可以靠脸吃饭的姑娘，可惜她把这张脸用到了不好的地方。
我们3个人常互相串门，小江是乐观阳光的小伙子，每天看见我都是他先露出笑脸打招呼，他那时除了工作，还一直补习英语要考托福，他有一个出国的梦想。
有一阵子，阿桃特别愿意和小江呆在一起，总是拿着他的英语书向他请教这个词怎么念那个句子怎么翻译，女生似乎天生对爱读书的男生有天然的好感。
我能从阿桃的眼里看出她对小江的情意，私底下我调侃小江：阿桃看上你了，你小子有艳福。
小江说：哥，我现在不考虑这事，我要考托福，再说她那个，你懂的，我也不可能和她。
2、
后来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阿桃跟我们告别一下都没有就走了，当时我第一个猜测是她被人包了。
两天以后小江喊我喝酒，我以为他又做成一笔单子，每次他跟的单子成了，就会喊我一起庆祝，要是阿桃也在，就一起叫上，那阵子，我没少喝他的酒。
这回不是，在闷闷地喝下一瓶啤酒之后，他说：哥，阿桃可能是被我气走的。
原来，阿桃向小江表达了好感，小江拒绝了她，说：阿桃，你要不是干那种活的，该多好。
阿桃听他这么一说，胀红了脸没再说话，第二天就不见了。
小江说：哥，我也喜欢她，可是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我安慰他：换成谁都过不去，再说你现在的任务不是谈恋爱，你要读书考托福，不要辜负你的梦想。
这件事慢慢过去了，我们再也没见过阿桃，她把手机号都换了，似乎就是为了断绝和我们的联系。
我和小江继续为各自的梦想奋斗，我们都知道住在城中村是暂时的，这里只是我们梦想的中转站，我们也都知道如果不拼，这里会变成梦想的终点站。
夏天的时候，我们会在夜晚爬上出租屋的顶层一起乘凉聊天，理想和现实，坚持和苦闷，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流，天上不时飞过的飞机，还有依稀可见的星星，我们互相吐槽，也互相鼓励。
3、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有一段时间小江搬离了这里，说公司给他安排了宿舍，我们和阿桃三个算是在异乡互相温暖的人，剩下我一个在这里。
可是没过几个月，小江又搬了回来，公司倒了，被骗了一个大单子，损失几千万，老板跑路，他的工资和抽成也跟着损失几万块。
小江没有气馁，他重新找了一家公司继续做，还是和从前一样乐观阳光，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是一个能坚持的人，托福考了3次都没过，他还是没放弃。
小江当时总是跟我说：我们这样的人要逆袭，只能以比富二代更低的成本去获得成功，住更差的房子，流更多的汗水，陪更多的笑脸，点更多的头，跑更多的腿，打更多的鸡血，只能这样，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后来，大约一年半之后轮到我搬走，公司替我解决了落户问题，我靠为公司拼命和忠诚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员，并且成功申请到廉租房，我在这座城市安顿了下来。
我的梦想是在这座城市安居落户，这算是实现了吧。搬进廉租房后，我请小江过去喝酒，他祝贺我，说我是有本事的人，以后一定可以在这座城市住大房子开豪车。
我收下他的祝福，却对这座城市高得越来越离谱的房价不知所措，我无时不刻在怀疑，廉租房可能就是我梦想的终点站。
有时周末，我会回去城中村找他，和从前一样，喝几瓶啤酒聊一些梦想、苦闷和坚持。
4、
我没想到会遇到阿桃，那天路过一家服装店，看着里面一个人眼熟，想了想应该是阿桃，还真是，她也认出了我，热情地邀我进去坐，店是她开的。
我把我和小江的近况告诉了她，阿桃似乎不是那么关心，她淡淡地说：那段生活过去了，我现在生活很稳定，结婚了，过去的几年，我用青春和血肉给自己在这座城市挣了一份立足的资本，我把自己洗白了，没人知道我的过去，包括我老公，像我们有过那样经历的人，只能这么做，也请你保密。
我感谢阿桃的坦率，也答应她不会说。告别出来之后，我为自己没告诉她小江也喜欢她庆幸，我也不准备告诉小江我遇到了阿桃，我要为他们设置一道避免节外生枝的隔离带。
我突然想到小江一直没找女朋友，不会是因为阿桃吧？
我的猜测没有错，在我问他为什么不找女朋友时，小江顿了顿说：我忘不掉阿桃，其实有时想想，有一段不好的经历又算什么，以后我遇到的女朋友，可能比她还不堪呢，我就是自欺欺人。
我很惊讶小江对阿桃用情这么深，那要不要把遇到阿桃的事告诉他？可我又答应了阿桃不说出去，再说阿桃结婚了，现在告诉他有用吗？
我还在纠结，小江又告诉我另一件事：哥，我不打算再考托福，坚持不下去。
总要有原因吧，他已经考了5年，今年再考就是第6次上战场。小江的解释是：我被我同学说通了，我们不是985，连211都不是，我们只是三本出来的，如果不是现在上大学那么容易，我们也就是职业高中的水平，装什么大学生啊，还是多干点接地气的活，比拿这三个字骗自己赚得多，我觉得我同学说得对，这几年我使劲想往上爬，可是爬不动，我的水平不适合托福这种高大上的东西，我已经27岁了，就算一事无成可以原谅，钱总得多赚点吧。
5、
三天以后，我又去找阿桃，我突然想到可以探探她的口风，如果她和小江一样没忘了当初那段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阿桃不见了，店面正在重新装修，过去一问才知道她把店转让了，我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
三四天的工夫就能把一家店盘掉，可见阿桃想回避我的心思有多坚定。
可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际遇，小江和阿桃，大概就此彻底别过。
小江果真放弃了考托福，还辞了职，他送外卖送快递甚至还准备摆地摊，什么好赚钱就做什么，他说这是他同学教他的，他们有几个同学现在都这样干。
小江这几年发展得不好，自从第一家公司被骗以后他就流年不利，新换的工作只能用勉强形容，为了考托福的梦想，他一直没再换。如今，他把工作和梦想全抛下了，起早贪黑想多赚钱，效果当然有，现在他的收入是原来的两倍。
只是人也变了样，原来他看起来是斯文的大学生，现在他像是工地上的农民工。这是一件好事吧，每个人都要成长和蜕变，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6、
又过了半年，小江告诉我他准备回老家接管父亲的果园。
为什么？你不能一退再退，不考托福改送快递，这已经是退，现在回家种水果，这又退了一步，就算进入城市很难，至少你可以住在城中村赚城市的钱，只要留下来就有机会，如果离开，只会一切归零。
小江说：从城中村走进城市，那是电视上演的励志故事，现实中的城中村，90%都是失志小人物的离开，哥，我们不一样，你实现梦想成了城市的主人，我只能向梦想认输。
小江说回去就回去，他很快打理好了一切，要回去的前一晚，我们一起在他的住处喝大酒，生离死别一样，我们喝得酩酊大醉，半夜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哭，睁眼一看是小江，我一下子酒醒过来，问他怎么啦。
我梦到阿桃了，我拉着她，她一直要走，哥，我忘不了她。说完，小江继续大哭。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传递我的安慰。
我再也没有睡意，看着缓和情绪又睡过去的小江，我起身走到外面，昏黄的路灯和偶尔路过的夜行人，还有空气中漂浮着的城中村特有的气味……
这杂乱卑微的地带，多少人从这里走向城市，多少人从这里落荒而逃，多少人在这里仰望星空，多少人在这里仰天长叹，多少人在这里迷失方向，多少人在这里孕育希望……
第二天，把钥匙交还给房东之后，我送小江上火车站，目送他走进站台之后，我有些伤感地慢慢地往回走，不久，我收到他发给我的信息：
哥，再见了，谢谢你这几年陪我走过那么长的路，列车启动了，我突然在想，大概一个人在一辈子浮沉起落的人生长河中，总会经历很多事，摔过很多跤，遇到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披荆斩棘的故事，等到老的那一天，每个人都会感谢曾经扬帆起航的燃情岁月，感谢曾经蜗居在城中村努力奋斗的自己，我不后悔这几年的挣扎，我知道那是青春和梦想，那是告诉我未来该走的路在哪里。
我被这段话打动了，还为他补了一句：也感谢错过的，再也找不到的爱。
本来想把这句话发给他调节一下气氛，转念一想不妥，我回复他：回去以后，赶紧成家，离得再远，我也会去喝喜酒。
7、
我已跨过30岁的槛，刚来这座城市时的激情早被磨成每天一成不变的上班下班，户口和廉租房算是我这7年对家里唯一的交待。
也许，大多数人的梦想最终都会变成一种骗人的东西，可我还是感谢他曾经给予我奋斗的力量。
小江放弃梦想，大概也不是向命运低头，反而是和解，从此可以跟命运更友好地相处。
终身大事，我有交往了三年的女友，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下半年会领证，新房就是我现在住的廉租房，梦想的终点站越来越大的可能就是这里。
我和小江偶尔会在微信上联络，他总说他经常梦回城中村的时光。
大概他也会经常梦到阿桃吧，我希望不是如此。
如今，2019又过去一半了，每次路过曾蜗居过的城中村，我都会驻足片刻，想想小江，想想他打动我的那段话，还有阿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