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同：车陷崇礼
【总第069103期】
车 陷 崇 礼
作者：朱同
七月的北京又热又闷，老伴提议，何不开车去内蒙草原转转，连玩带避暑。我觉得是个好主意，便问要不要带上咱妈（上辈人唯岳母还健在）。前两年已经带着老太太开车自驾游了大半个中国：一次是遍游东三省，穿兴安东到黑河，南下由丹东折返，其间游五大连池，上长白山天池；一次是西北行，穿太行进山西、陕西、宁夏、甘肃，直到西端新疆霍尔果斯边境口岸折返，途中游览了嘉峪关、敦煌、高昌故城，葡萄沟和青海湖等；再一次是去观黄河壶口瀑布，过黄河拜黄帝陵，游西安，看兵马俑，然后沿黄河大堤一路到东营出海口折返。老太太开心得不亦乐乎，说几趟下来，走的路比前八十年都多！好似生命延长了二十年。岳母虽年已过八十，但身体尚健，能多陪陪她老人家也是老伴的心愿。再者老岳母也十分开通，让我们不用为她的身体担心并声明：如途中突遇不幸，在哪死就在哪就地处理。老伴将出游计划告知岳母，老太太毫不犹豫一口应承。
这次出游路线是先去承德玩两天，到赤峰后向西北转，游沙湖，沿西拉木沦河去克什克滕草原，游览过达里湖后折返再去乌兰布统草原，穿过塞罕坝森林，从张家口方向返回北京。一恍，十天过去。
早上，从红旗军马场出发返京，打算晚上住在崇里小城，好第二天去看看2022冬奥会滑雪场等设施的建设情况。因为老岳母有言在先：离冬奥会还有好几年，能否赶上还不可知，能先看看场地建设也算是与冬奥会打过招呼了吧。一路上，仍是阴雨连绵，雨虽不大但已下了两天仍没有停的迹象，直到下午一点多从崇里收费站下了高速，雨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可这个时候就进城找宾馆歇了有点早。老伴提议，不如现在就去在建的冬奥会雪道那边转转，值得看就住两天，如没什么好看的，明一早就直接回家。
按路标指引前往冬奥会建设区域。因下雨，一路车少人稀。开了没几公里便遇路的右手边山上有一处工地，半山上修有施工便道连接着几处已开凿出的平台，像是要在这些平台修建上山索道铁塔基座。半山有座临建房，房前还停着辆吉普车。老伴说咱也上去看看。可车子下了柏油路，我就感觉不对。施工便道很窄不说，已经被压出的车辙在雨水的冲刷下有半尺深。车子按原车撤走很可能托底，走车辙脊背，靠里，山崖会蹭着车，靠外沿，只有尺把宽，地面湿滑坡度又大，方向盘如稍有把握不住就可能翻车！我犹豫了，故说算了，别上去了。老伴来劲了，说上边那车是怎么上去的？几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了什么路没走过，何况当初决定买这款车就是冲着它的越野性能好，现在不让它表现表现怎知它是真好假好。我说，妈不是在车上吗，还是安全为好。嘿，老太太在后座接过话茬说，她不在乎。这娘俩儿，二对一，她们娘俩都不怕我还怕什么？走起！
我把车调至防滑档，沿车辙背外沿开始上行。走了一百多米，便道分岔，左拐上第一平台，右转上第二平台，后者坡度较第一平台略缓。雨天地滑，尽管老伴娘俩不在乎，可车是我开，心里知道还是要尽可能的安全些。至于上那个平台她们倒真是无所谓。所以，我右转奔第二平台开去。虽说坡度较缓也有个十几度，这个坡度平常日真不是个事儿，可在这雨天，尤其是这雨已经下了两天，粘土上推出的便道已经松软极滑，我小心把握着方向盘，尽可能保持车轮不滑进原有的车辙里，一鼓作气冲上了第二个平台。
上到平台一看真有些傻眼了，平台有半个蓝球场大小，经两天雨水浸泡已经成了个大泥塘，中间停着辆轮式两头忙挖掘机，泥水已没过半个车轮，周围空无一人。我一看情况不妙，想倒出去已不可能，在泥泞又凸凹不平仅一车宽的坡路上正着向前开尚十分不易，倒车下行心里真的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因此没敢停车，急忙围着那辆工程车转圈调头，想趁势开出泥塘原路下山。转了一圈眼看要出泥塘，猛然感觉到车轮在转车却不动了，从反光镜能看到轮下泥水被卷起甩出老远。经验告诉我，车子也陷进泥里被托底了！
那还是九十年代和老伴在非洲工作的时候。一个周末闲得无聊，我和老伴开着辆四驱的丰田吉普去一个水库游玩，沿小路将车开到水库边。因是在旱季，水位下降很多，大片库底显露出来很是平坦且上面还有不少车辙，看来已有车来光顾过。我俩见此场景也毫不犹豫下到库底撒欢地开起来。可开着开着车就不行了，油门踩着，车轮转着，可车却不走了。下车一看瞎迷了，四只轮子刨出四个泥坑，车底盘已经完全落在泥地上，托底了！虽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非洲荒原上，仅凭我二人之力想再把这两吨重的车从泥地里弄出来是根本不可能的。原来库底看似平坦，实际上是淤泥表面有层晒干的硬壳，而下面淤泥深浅不一，干湿不同。无奈，我俩只好弃车步行上岸，打算到公路上求援。正走着，从岸边树丛中窜出一群黑孩子。领头的大男孩问我要不要帮忙。原来这群孩子已经看到刚才我俩陷车的一幕，是专门等在这里的。我问他们能有什么办法把车弄出来，因为除看见他们有几把柴刀并无其他工具。那大男孩呲着白牙冲我笑笑说，他们在上周末和上上周末已经帮着弄出来好几辆车了，都是你们白人的（在非洲我们也是白人）。
不过……那孩子伸出一只手掌。我太明白了，要点小钱。我回答他没问题，只要先把车弄出来，大家都有面包吃。只听那大孩子一招呼，这群黑孩子立马返回树丛用柴刀砍起树枝来。不一会儿就砍出一大堆树枝，那大孩子指挥着每人一抱下到库底向车子走去。我俩重新回到车上，那群孩子在车下分别往四个车轮前后的车辙泥里塞树枝，塞满后，我发动车子，那群孩子在后面推。第一批树枝被压进泥里，可车还是没出来，看来树枝不够，他们又去砍了一批，并在车头前面几米都铺上树枝。如此一鼓作气车子出了泥坑，我一直冲到实地才敢把车停下。那群孩子拼命地在后面追赶，还挥舞着柴刀，是怕我们不给钱跑掉。等他们跑到车旁看到我已经手上拈着两张一千西朗的纸币在等着他们，这群孩子原本满是汗水，愤怒且失望的脸上立刻换成了欢喜的笑容！（两仟西非法朗约合六美元，当地法棍面包卖七十西朗一根，这点钱足够他们美美地吃一顿了）。
再次遇到陷车，老伴也想起非洲那次，让我赶紧着去找树枝啊。我下得车来，一脚踏进泥水里，往出拔腿，脚拔出来了，鞋子却留在了泥里，可见这泥有多厚多粘！平台因施工需要，周围的树木已被清除，只在平台边缘还有些高草和小灌木。我顶着雨来到平台沿，手头也无可用的工具，脚下又滑使不上力，只好连折带拽搂了一抱回来塞到车轮前面。我估计这点草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还是发动车子试了试。连续猛踩油门，车子向前拱了拱又不动了，车轮又开始空转。我下车再看，垫在车轮前的草被卷烂和进泥里，成了抹墙的好材料。在平台上已是束手无策了，须想其他办法。老伴说没事，要么就下山找点人上来帮着把车推出来，那怕是花点钱呢，要么就在山上等雨停了再说。老岳母咐和着说车里吃的喝的都有，就是在山上过夜也没关系。这娘俩倒是一点不着急。我倒是想过打电话请救援，可这位置具体在哪却不知道，既便救援找到这里了，估计天也黑了，黑灯瞎火的，估么开救援车的司机也不敢上开。下山花钱找些人倒是个办法。我又到平台边沿向下面远处观望，山下路上一人没有，偶尔有辆车过去，但有个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有几座工棚，应是施工人员的驻地。对，就到那去找人！
浑身已经湿透，但还是接过老岳母递过的雨伞开始下山。脚下极滑，如不踩着草窝走，一旦滑倒就可能直接滑落到山下。途中还是一滑，用伞一杵地，伞竿折断了，索兴扔了。路过叉口，我上到第一平台一看究竟。是有辆三菱吉普停在简易房前，但房内车里空无一人，平台上也是一汪水。
我顶着雨踉踉跄跄地下到公路，终于到了施工营地，结果除一老民工看守营地，其他人员都放假进县城玩去了，找人帮忙的愿望落空了。老民工问我来干嘛，我道出因由。老民工惊讶不已，说就您这岁数在这样的鬼天气还敢开车上山，真是……。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估计是“作死”！我说是看见山上有车才向上开的，谁知山上是这种烂况。老民工说那辆吉普是前两天上去的，因下雨了车主就沒敢开下来，人走了，车撂下了。他建议我也别回去了，太危险，也等雨停了再说吧。我说不行呀，车里还搁着有俩老太太呢。
找人是没戏了，但必竟是施工营地，工具材料应还是有的，故向老民工借把铁锹木板什么的。老民工说他人走不开也帮不上忙，确实得我自己想办法了，可铁锹木板院里都有，让我可劲儿去挑。我挑了把尖锹又找了两块一米多长半尺来宽的厚木板，够不够就是他了，再多拿不了也扛不动啊。冒雨回返，急怱怱活像个小偷，一来一回竟用了一个多小时。上山时几次要滑倒，好在有锹撑住，我左手将木板拢在肩上，右手还不时铲出个脚窝，费了不少力气才又上得山来，滿身大汗已和雨水混在一起。
回到车旁让俩老太太继续好好在里待着，我顾不得歇，立刻着手用铁锹先掏出车底盘下的泥能让车轮着地，又在两后轮前分别铲出槽塞进木板，这一干就又是半个多钟头。就我一个劳力，说不累是假的，可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这通折腾愣是没垮。看来人在危难时刻，肾上腺素起到的作用真是不可低估啊！
我回到座位发动车，试了几试，轮下还是太滑，车轮死活不肯上去木板。我下车重新塞妥木板，这时靠我一人是真没辙了，只好请俩老太太下车帮忙了。到了此刻，让八十多岁老岳母下到泥水里冒雨推车，于心不忍可又真是无奈之举。我说，我发动着车，她们娘俩如能向前推动两寸距离，只要后车轮上到木板就齐活儿，咱娘仨就算逃出苦海啦！再看俩老太太，像是在车里歇足了劲，挽起裤腿就迈进泥水里。
我踩下油门还没等第一推推上劲，车轮卷起的泥浆已把站在车后俩老太太泼成泥人。两人就着雨水把脸一抹，这回不敢站在车轮正对的位置了。第二推，俩老太太大摡使出了凭生最大的力气，我在车里踩着油门都能感觉到。两只后轮真的被推上了木板，我顺势一脚油门，车子猛地冲出了泥坑。可是车后惨了，在车向前冲出的那一刻，推车时的惯性让俩老太太直直地扑倒在泥坑里！我把车开出来停妥，赶紧下车招呼她们上车时，老娘俩刚从泥坑里爬起来，浑身上下全是黄泥。我帮老岳母抠出陷在泥里的一只鞋子，挽着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出泥塘去上车，老岳母还有些犹豫：这一身泥岂不是全带进这新车里。我说都这时候了，顾不得脏不脏泥不泥啦，先摆脱困境是硬道理！
在山上前前后后闹腾了快三个小时已近五点，车重新回到了公路上。坐在后座的老岳母忽然笑了起来，原来老太太对自己刚才在山上的表现非常满意，平时走路快点都觉得心脏承受不住，可刚才这通折腾怎么什么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呢！我顺势说：“妈，就您这身子骨踏踏实实地等着看2022年的冬奥会吧，不定看到什么场景时，您会说，嘿，这儿我去过。” 老太太听着可高兴了。而老伴对车的表现还算满意，说这车能这么开也算买值了。至于对我的表现没有表态，只是说七十岁以后就别再开车出来玩了。老伴一直对我的驾驶技术十分放心，她这话这就意味着我还能开上六七年，也算是肯定加表扬吧。
找到酒店后，门童看我仨老东西这打扮，身上脚上铠甲般厚的黄泥，硬是拦着不让进门。确实，三人脚上这几斤泥能把酒店大堂的大理石地面和地毯全毁了。无奈，我只好就着墙角落水筒的雨水把脚冲冲，光脚进大堂先办了入住，然后从房间拎出两双拖鞋接俩老太太进店上楼。冲过热水澡换过衣服又休息了一会儿，看俩老太太确无不适我才放下心来。吃晚饭时老伴不无疑憾地说，怎么就没想起把下午的狼狈样留个影像呢！说得也是，可当时尽顾着在雨中刨车逃离囧境，哪还有闲心照像啊。老岳母则心疼的还是那车子，里外被弄得这么脏可如何是好，说，外面用水冲刷就行了，可里面哪哪都是泥怎么清理呀，回头去洗车还不得收你两个车的钱！果不其然，回到北京后去洗车时，洗车师傅一开车门就立马跟我说得加钱。我逗他问为何？师傅说，洗过跑长途回来的脏车，可还没洗过车里比车外还脏的车，居然还是新车！
后记：今年中秋节后又带老伴娘俩自驾游了安徽，江西和两湖，走到武汉时老岳母感觉有些累了但还想跟着走。老伴说您累了就先回家吧，现在有高铁啊。真的，到车站买了票三个多小时就把老太太快递到北京了，方便吧。
朱同，1955年4月生于北京。曾下乡当过知青。82年从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外语大学）毕业后，长期从事外经工作，在国外工作多年。曾担任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公司总经理助理，08年调中地国际工程有限公司任副总经理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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