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岳定海《流浪的大学》
文/岳定海
【作者简介】岳定海,四川盐亭县人,北京广播学院毕业,供职于绵阳广播电视台,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绵阳市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正式出版发行个人文学著作14部,执行主编《绵阳散文选》,《绵阳大观》等文学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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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迁徏中发展并壮大的大学?以前我认为是天方夜谭,后来一查询,还真有这事儿,并且这事就发生在绵阳三台。
抗日的烽火在东北的黑土地上熊熊燃烧,硝烟遮掩着悲伤的大地、哀怨的河流以及在苦闷中发出啸声的大片森林。为保护人才,囯立东北大学含泪告别母亲一样的家园,整体搬迁至内陆的三台县,算是简单地安顿了下来。
在中国民众奋起反抗日军侵华的活动中,有两次文化大迁移让我关注,一次是以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为代表的民国文化界精英,内迁四川宜宾李庄暂居下来,既出学术研究成果,为大后方的传统文化抹上亮丽的一笔,为川南萎靡的土地播下了生命不屈的种子。我多年研读这段史料,暗自低叹,李庄,你好有福气。那么另一次呢?便是东北大学內迁三台这一文化大事件了。
三台是个略带仙气的地方,不说朝鲁班湖那个方向走去就可寻着的云台观,不必说观內道人在迢遥的往年曾经如何羽化成仙?我想说两次发生在三台的关乎文学的片断,它们都极为精巧地连缀在历史的教科书上,闪烁而且明亮,澈彻直至晶莹。有人或问,什么东西,如此宝贵?今天我且作答吧,三台,古称梓州,巴蜀重镇,至唐、宋时期便跻身四川第二。盛唐伟大诗人李白上梓州长坪山访盐亭隐士赵蕤求学问道。不久,大诗人杜甫迫于“安史之乱”的兵祸而流亡三台栖身,后安、史二贼兵败,云开日出,衰弱的杜甫挤入欢呼的人流即兴吐出“平生第一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上上北》,被世人永久传颂。晚唐大诗人李商隐落难跋涉到梓州,为找碗饭吃,如此诗才,帮人做了回“书记”的事务,今天称之为秘书罢了。我在寻觅老三台残垣断壁的历史角落时,对李商隐居住过的下南街某幽深而质朴的院落表现出好奇,是深秋那阵“叮叮当当”顺檐滴下的雨水和思绪,阵阵叩击,弹奏出《巴山夜雨》的名诗。
这样看来,文化积淀厚重的古梓州也就是今天的三台,吸引千里之外的名声赫赫的囯立东北大学定居,也就是件瓜熟蒂落的幸事了。俗话讲“梧桐引得凤凰栖”,是啊,三台如高高的叶繁叶茂的梧桐,筑下温暖的窝,殷切地迎接步履沉稳、目光坚毅的远方客人住下来,先洗把热水脸吧,暖暖身子再说。
这是1943年,旧中国灾难深重的一年。国立东北大学<下面简称东大>一批教授、学者千里迢迢进入三台城,稍事休息后,将校址定在北门外袁家花园内的四合院内,招生办学了。
当时的校长是孔德,他因故去了重庆未归,便由全校教授推举时任四川大学教授、经史学者蒙文通《盐亭籍》任校长,主管东大全面校务。蒙先生上任甫始,广揽贤才,内重学术,让一度瑟缩的东大兴旺了起来,生动了起来。课程开设的有《昭明文选》、《中国文学史》、《词曲》等,主讲教授有蒙文通、霍纯朴、陆侃如、冯沅君、董毎戡、叶丁易、姚雪垠、李子雄《三台籍》、蒙季甫《盐亭籍》、丁山、高亨、何毓鹏、陈述、杨向奎、杨荣国、张亮彩、赵季彬、孙道升、伍非百.......以及一大批行政、后勤方面的工作人员。
坦率地讲,今天我在记录上述这批教授名录时,心地虔诚,目光尊崇。私下想了一想,东大你太奢侈了吧?半个中国的名流,一并收入你的麾下,让人神往。同时也说明了蒙文通教授在学界的人格魅力与感召力了。
东大的“经、史、子、集”已陆续开齐,丁山授《左传》,高亨授《尚书》,蒙季甫授《礼记》,杨荣国授《世界史》,伍非百授《庄子》,赵季彬授《论语》。此刻我沉思而忆堂上:教授们或长袍马褂,或西装革履,或中山正装,或双门对襟,次第立于讲台,或滔滔不绝,或舌如莲花,或抑扬顿挫,或温润如玉,东大的学生多来自三台、盐亭、射洪、中江、绵阳乃至成都一带,我想说的是,你们饱耳福了。其中文学博士陆侃如的夫人冯沅君,这是女中之俊啊,当年,冯女士文学斐然,与冰心、丁玲齐名,史称民国三才女。她主讲《词曲》,声情并茂,渐入佳境,深受同学们的欢迎。
刚才我是用庄重的笔墨,依次记下那些“仁者如山,智者如水”的教授与学者的名字的,温习几遍他们柔和与美丽、大智与大雅的美名,真让人赏心悦目。我侧重点几个名字小叙述一下,便知分量:蒙文通,中国经史专家,著述为《古史甄微》;陆侃如,文学博士;冯沅君,知名女作家;姚雪垠,作家,有《李自成》四卷问世;杨荣国,历史学家........写到这里,我停一下,感慨地想,文风流泻的三台,在你波涛汹涌的涪江回水沱处,一时竟汇聚如此浩大的船队,它们风帆高悬,将“文明”的秦篆书于帆上,向世人昭示着中华血脉的生生不息,经年流布。
我去三台多次了,在这个地方行走,亲切、温暖,有家的感觉。登牛头山吧,杜甫老先生与我促膝一谈诗的意境、人的高度。去下南街吧,李商隐先生捧出《锦瑟》,一柱一弦,弹出“巴山夜雨涨秋池”的底蕴。再朝长坪山攀去,李白先生与名士赵蕤挥着青铜剑,切磋着“剑如人品”的技艺。还不消说蒙文通先生伴着国立东北大学的一路名流与才子,谈笑间,已用智慧与心血,将“文明”的星宿撒满太空,又将“文化”的种子播在生机勃勃的丘陵间、高山顶、大地上.......
唐大诗人白居易发出过凛然的一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现代大作家鲁迅也含着笑意地讲:“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文明的河流世代不绝,恰如原上倔犟的青草,一把火烧掉它,原上一片光秃秃,好象希望也消逝了吧。殊不知在焦土下面的土壤里,有根在,这希望就不会死!
我想,这就是国立东北大学万般艰难迁徏三台的意义,也是中华文化崛然而立世界之林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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