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拾趣》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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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看过王筠的小说《长津湖》，我是当纪实性作品来读的。忘不了那冰天雪地里的艰苦卓绝；忘不了冲锋前人手一个的军粮——冻土豆；更忘不了夜袭敌阵，天一亮又在雨点般的炮火中死守高地的志愿军战士……于是，《金刚川》一上映就去贡献票房了。老婆主要冲着吴京而去，女儿冲着历史而去，我冲着悲壮而去。结果动作偶像没有施展动作，历史不像真实历史，我的目标也只实现一半：悲是悲了，壮却没壮。凡事总不能太圆满，正如以下两个小插曲——

由于时间仓促，电影票是真金白银买了，场次却点错了。好在下场有余座，被影院工作人员通融进去了。

也是由于时间仓促，停车没注意看，占了的私人车位。结果，眼里泪花尚未干透，情绪尚在战场游荡，不得不立即面对现实问题：车头被主人家堵死了，前后左右几无出路。自信人车合一的老驾如我，也只能胆颤心惊勉强一试，终被左侧车位锁刮破一道漆而放弃。巧矣，来一人正是后车司机，看一眼两车车尾不到两厘米的间隔后，一言不发上车启动。分明听见我的道谢之言，仍旧沉默着开走了。解围，庆幸之余突然觉得不对劲，当时还有一人在不远处观察着整个过程，然后消失。如果没猜错，他就是车位的主人，眼看事情转入僵局，悄悄叫朋友开走后车……也许是不愿直面尴尬乃至冲突，也许觉得我们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得饶人处且饶人。矛盾被巧妙化解，不仅避免了情绪升级，还落得我们一顿感激。如此甚好，人性之恶其实是相对的。也许，真是我想多了，但我宁愿这么去看待这个相对冰冷的世界。其实不会与他冲突，因为我更敬重和平。

——我本与这个世界无仇，就像电影里的炮手与敌机的飞行员本也无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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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从哪一年开始，一直在教室放一本《唐诗宋词元曲》，每逢守早读就和学生一起念。书皮早已褪色，甚至被雨水、茶水和抹桌子的脏水反复浸湿过，污迹斑驳，但一直坚挺地存在着。断断续续通读过几遍，密密麻麻批注过不少，却没真正背得几首——许是没有了压力不曾用心，更是因为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想来年少时背功了得，却辜负太多好光阴，惶之恐之，悔之晚矣。也曾现身说法，激励学生莫负韶华，似乎意义不大。每个少年人都似我的少年时，眼见得来日方长，总喜欢把青春虚度。

今天如常，随手翻见白居易的《琵琶行》，便大声朗读。众人所爱“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类的句子，依然如小别胜新婚；奇妙比喻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依然惊艳眼下时光。多少年来，每每重读我都是站在诗人身后，体味一个失意男人的诗意情怀，唏嘘不已，乃至偶有嫌其矫情过甚。不想今日重临现场，不知是哪股神经错之毫厘，竟将神位立于琵琶女的身后，愈发感慨系之矣——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任你仕林骄子，亦不过如我以往所历无数俗物之一，依然逃不开孤寂与落寞，挣不脱耳目之欢娱。“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诗人，你懂我吗？此两曲只敬你有才。“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好吧，看你真诚以待，又同病相怜，“凄凄不似向前声”！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从“唯见江心秋月白”一句起，鼻头开始泛酸，直到“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一句收声，我眼中已泛出泪花。合书一叹，旁桌一女生正好奇地看着她们这位神经兮兮的语文老师。我揉揉眼睛顺口一问：读过这诗没？摇头。递上说：试试读。不久后，观察该学生表情，平静如水。的确，个中滋味，不到某个年龄，也许真的无法体会。套一句流行语就是，少年不识诗中味，读懂已是诗中人。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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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的悲痛，较常人来得更彻底。因为他摆脱不了生物性的情感痛苦，毕竟是人；同时又习惯用哲学的思考来理解痛苦，探究痛苦，无法以一种简单的“形而下”解决方式，甚至直接走向宗教的安慰。

这哪里是一对父女的故事，它是人类永恒的悲哀，也是整个物质生命体系的无常之无奈——现实与虚无，情感与理智的永久战役。

以上两段，是我在2017读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时，写下的句子。这本书是写给他一岁半就病逝的女儿，同时也是写给自己，写给所有父亲的。是情感记录，也是医学案例，更是作为一个正常父亲的人文关怀范本。

周国平，一个哲学专业的作家，又因其特殊的经历，引发我的阅读兴趣。之前读《守望的距离》，勾画旁批不少，他能把日常生活写得很透彻，近乎“心灵鸡汤”，又绝对高于“鸡汤”——不是纯粹替你思考，更能引发你的思考。之后关注过不少他的作品，这两天读完他的新书《敢于孤独的勇气》，主要被书名中的“孤独”二字吸引——我喜欢孤独，学会了孤独，正在与孤独和谐相处。孤独，是自由的代名词：自由的孤独，孤独的自由。“当你拥有敢于孤独的勇气，你便掌握了人生的真谛”，这是一种“一帆风顺下的悲剧”情怀。作者一再强调“未经思考的人生，不值得一过”。

诚然，现实中的有些人一辈子都没醒来过，因此，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未必！

（补：当代作家出版的著述越多，就越难避免一些重复篇章的出现，包括重复的思想和论调。周国平未能免俗，就连我更喜欢的余秋雨，也被无数商家编选过各种大同小异的重复版本。这给读者的选择带来不少负担。所以，对阅读当代文学作品总结三点：一不要盲目崇拜著述等身的作家，天才没那么多；二不要喜欢一个作家就见一本买一本，读代表性强的一两本即可；三不要只信一家或只读一类，一口吃不成胖子，还营养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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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天才的话题，大家津津乐道。梵高，作为后印象派画家的重要代表人物，其独特的创作个性和生前境遇，总吸引着不少好奇的眼光。读《梵高传》，成了很多身边文化人的必修课，为了附庸风雅，我也购进了一本开读——才发现书好厚。

认识梵高，首先缘于美术课本——奇怪的画作，然后初步了解于历史课本——奇怪的画家。一次又偶然看到一个视频，讲的是一生悲苦纠结的梵高死后有人帮助他穿越到未来，亲自看到自己画作被抢购，且以天文数字竞拍的场景，梵高激动地哭了，那个泪流满面的场景灼伤过我的灵魂。

读这本书，心情是沉重的。那种重量感来自梵高家族所处的整个时代——十七世纪末至十九世纪初，欧洲剧变与混乱的时代，同时在战争与瘟疫的笼罩下，一个家族乃至一个民族的惨痛发展历程，导致个体命运的脆弱与无力感。另外来自主人公所处年代的那种奇怪而复杂的生命文化，确确实实是区别于中国传统的生存哲学——注重家族的荣誉和凝聚力，又纯粹以金钱关系为相处原则，以及应用于判断一个人的价值标准。这种价值观渗透梵高的一生，吊诡的血缘时代！

每一个章节读完，我都会唏嘘感慨一番。年轻时的梵高，一边深深地眷恋着家庭的温暖，一边用无法自制的行动背离家庭的要求；一边无可自拔地崇拜着父亲，一边不断享受惩罚父爱的快感。这让我总有想写点什么的冲动，正如近期发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事——

学生厌学的原因千千万万种，劝学的理由只有一个：义务；方式只有一种：家访。他们回来了，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完成义务，不是我想回来，而是学校要我回来。于是上课可以睡觉，作业可以不交，因为学校担心他们再次流入社会。他们是不稳定的存在，这种不稳定导致了其他稳定者的动摇和模仿。比如上星期的那几个学生，因违纪将会被处分，决定不再回校读书，立即出门打工去了。他们的离开，是对学校纪律的抗拒，也是对自己负罪感的变相消解，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行为依托或者说退路——我暂且离开，反正我随时可以回来，学校不仅欢迎，甚至还会让老师亲自到家劝邀我回去，一次又一次，我不是决绝，而是已退为守，以静制动。其中之一是我班上的男生，他反复对我说着：对不起老师，让您失望了！我没有怀疑他道歉的真诚，更不怀疑他继续读书的欲望。是谁，动摇了一个如此淳朴的孩子本来就不够坚实的根基？我真的很失望，不是对他，而是对他身后那块貌似牢不可破的时代背景——农村中学生辍学的深层因素之一，竟然就是当下“控辍保学”政策的大力贯彻和落实。多么讽刺！

阅读梵高，我才开始，思考也才刚刚开始。矛盾，却永远不是始于现在，也不可能即将结束。

 

2020.11.8

文字：山虫

图片：山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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