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汉墓故事】姚小红《紫帛咒》(中)

文/姚小红

(一组彼岸花图片)

(10)

白芨知道爷爷故事里的小女孩被画在紫帛上,那个小女孩就是自己。

那方紫帛,爷爷给白芨看过很多次,一棵榕树,一半枝繁叶茂,阳光缕缕;一半枯焦嶙峋,紧贴着一个小女孩的面孔,痛苦地闭着眼睛,口中喷出鲜血。

爷爷说:“这个女孩,是破解家族诅咒的关键。这个家族,或者灭绝,或者开枝散叶。”

爷爷弥留之际,已经不能说话,谁都不看,只看着白芨。白芨握着爷爷的双手,贴着爷爷耳朵说:“爷爷爷爷,你放心走吧,放心。”

小女孩白芨对紫帛上的寓意并不那么害怕,反而兴致很高地想要拯救家族。但是少女情愫绽放后,她却怕了,怕这个使命会迫使自己永远离开梁冠哥哥。

当白芨长到有意识应该和梁冠哥哥保持距离的时候,好武的梁冠已经夺得了川西英雄擂台主,这让帝家少爷横空出世了,不过白芨呢,毫不担心,因为郪江的山郪江的水都明了梁冠对白芨的爱恋。

郪江水面桃红点点时,梁家父子慎重地到白家提亲。

白家虽然是首富,占尽郪江春色,梁家虽不及,也可分郪江半个秋色,白老爷自然是欣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榕树上虬枝劲道,新枝也吐着绿,筑巢的喜鹊叽叽喳喳叫得正欢,白老爷心里欢喜,大叫道:“取酒来。”

管家白扦看来早就准备好了,带着两个下人抱着两罐米酒进来。

白老爷命白扦留下伺候,略黄的米酒欢快地从罐子里流出来,挂成一面又一面小瀑布,飞花溅玉般,在几个人的说笑声中流入了五脏六腑。白老爷的眼睛炯亮有神,声音也响亮,劝掇着梁家父子,两罐米酒很快就见了底。这时却听到“咚”的一声,梁冠一脸赤红,倒在了地上。

梁老爷很是诧异,瞬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站将起来用手指着白老爷道:“你……你……”

(11)

郪江方圆百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传唱起一首汉乐府歌谣:“东门行,不顾归。来人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

连绵的青山里有人唱,连片的坝地里有人唱,郪江水呢暗流汹涌,冲击着河边条石上捶打着衣衫的黑瘦妇人。妇人气不过,一窜嘶哑的叽叽歪歪扑向了郪江:“拔剑东门去……东门去……,”妇人也许觉得是于事无补,叹息道:“别人家只希望富贵,我情愿和你吃粥。在上有青天,在下有年幼的孩子。你现在就要离开,这样做不对!”

郪江水不愿为妇人自怨自怜的嘀咕停留,翻滚着往前方去,接纳着那决绝豪气的唱诵:“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要么冻馁待毙,要么拚作一腔热血!

郪江男子自有选择:你不要管!我去了!我已走得太晚了!我已见白发脱落了,这种苦日子谁知还能够活几天。

……

“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不假时日,这唱诵就铺天盖地,成了一种气候!

(12)

当梁冠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厢房里的三人躺椅上,手脚都被绳索捆绑着。他心里气恼,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梁冠看到白老爷和自己的父亲站在门口。他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梁老爷上前一步:“你现在是有婚约的人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总跟着马秦跑。今天捆了你,我和你白伯父要给你下一条规矩:不能再和马秦一伙混在一起胡闹。”

梁冠一听,急了:“爹爹糊涂!你看看郪江民众,米罐里没有多少粮食,衣架上没有衣服,人人都成了奴隶。马秦能扛起光复郪国这面大旗,每个有血性的郪江男人都该奋勇趋之。二老不该有此举啊!”

梁冠虽手脚被绑缚着,一番话却是说得慷慨激昂,梁老爷有些汗颜,但还是训斥道:“这等大事,岂是你等能运作的,纯属胡闹!”

白老爷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踱着方步,白扦笃定地看着屋子的一角,木木地立着。

梁冠一饮酒本来就上脸,加之这样一折腾,连额头下颚都像上了色,语气异常坚定:“这把火,很快就要烧遍郪江了,谁都阻止不了的!”

梁老爷无奈了,苦笑着看看白老爷,白老爷说:“让我和冠少爷单独谈谈吧。”

不知道白老爷和梁冠谈了些什么,但一心想阻止梁冠参加起义军的白老爷,亲自为蓝巾军送行。

蓝巾军离开郪江的时候,白老爷和白扦就站在金钟山上。风有些凉,一阵阵撩起白老爷冰蓝的丝绸长袍,岁月的痕迹让他的脸多了冷峻的神色。

大风刮起,白老爷的声音有些仓惶:“几万人啊,都是我郪江壮年男儿啊。”

白扦看到蜿蜒行进的队伍道:“老爷,你一直主张郪王国已经是过去式了,不过马秦等人一意孤行要光复郪国,与刘备抗衡。他们一定要去送死,也是我们郪江躲不过的劫数吧。”

白老爷望着那远走越远的队伍,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想我郪江,与孙刘曹纷争甚远,本该偏安这一隅安居乐业,可血光之灾看来就要降临,郪江不知道又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

白扦道:“老爷对这次起义这么悲观?”

白榆老爷摸摸下颚:“唉,不谈也罢,这次起事,不管成与败,我白榆不愧郪江,只是愧对白家列祖列宗了。”

白扦明显有些遗憾:“四阳之人,千年难遇,可以破除白家十八代诅咒,老爷还是让他去了。”

白榆老爷摆摆手:“我白家一家之命和郪江数万男儿之命,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梁冠是川西武林高手,身边常聚集着一批身手不凡之人。这次起事,希望他能保得我郪江数万男儿周全。”

说完,他双手抱拳向天:“列祖列宗在上,为了郪江数万男儿,我白榆放走了千年难遇的四阳之人。我白榆愧对白家,遭天谴入地狱,也在所不辞!”

(13)

镇家之宝羊脂玉貔貅丢了,白榆老爷看来是遭受了沉重打击,白夫人更是如惊弓之鸟。

管家白扦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要家丁下人把院内外翻一遍也要找出来。

不管白扦怎么折腾,玉貔貅踪影全无。

月色昏沉,白家正堂也一派沉重的气氛,白夫人红肿着一双眼睛,白榆紧皱着眉头,像是在冥思苦想着什么,端着茶半天没喝一口。

庄栗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姨妈,姨妈……”

庄栗看到白老爷在场,又住了嘴。

白老爷瞪着白扦,庄栗躬身道:“姨父,后罩楼,后罩楼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白老爷一听,三步并着两步往后罩楼赶,白夫人的一双小脚也生风一样。夫妻俩来到后院,见小菊哆嗦着,小桃也仓皇着,白芨倒是若有所思,盯着后院墙。

白夫人上前就抱着白芨细细查看:“芨儿,芨儿,你没事吧?”

白芨娇笑道:“没事啊,就是两个盗贼罢了。”

白夫人一听,大叫:“白扦,白扦呢?这还得了,盗贼进到后院来了!巡院的奴才呢,都偷懒去了?”

白夫人类似张牙舞爪的怒骂,一下就招来了十几个护院的家兵,在后院搜寻着。

白夫人一看,更是生气:“就是一堆无头苍蝇,只知道乱撞。人还会在这里?早跑十里八里去了。”

小桃一下跪到白老爷面前:“老爷,最近我们后院总是不太平。黑衣人来了几次了,还不止一个,武功高强,和冠少爷很像……”

白老爷呵斥道:“哪里来的冠少爷,他已经在资中被斩首了,休得胡说!”

小桃不敢再说,白芨看着爹爹白老爷,眼珠转了两转,突然说:“我困了。”

白夫人忙吩咐小菊小桃好好伺候小姐,后院宁静下来。

小菊小桃见小姐睡熟,也呵欠连天地在侧厢躺下,不一会就呼呼睡过去。

白芨蹑手蹑脚起来,轻轻打开了窗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14)

小姐白芨一天天好起来,少女的红润又浸润得她的肌肤分外娇嫩,酒窝里盛满娇俏,和梁冠离开一样,真的是要醉死人的。

三月是踏青的好时节,郪江的水快要漫上了堤坝,杨柳青绿的枝条借着风力撩拨着水面。各色野花呢,也突然呼啦啦开了,山间、河堤、田野间,这儿一簇红,那里一团粉,诱惑得人目不暇接;白色的一片呢,显得特纯净,又让人心宁静下来。

这样的初春,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白家小姐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春光。

虽然起义军在资中兵败,郪江可以说是血雨腥风。事情不过两月有余,白芨小姐又强拗着要去踏青,老爷夫人看着成天喜笑颜开的女儿,也觉得梁冠事件似乎已经远去了,就遂了她愿。

南来北往的船只密密麻麻布满郪江码头,白榆老爷和管家白扦成天早出晚归,家里怪异的事情也没有再出现过。那貔貅之事,老爷吩咐白扦暂且放一放。

那庄栗本想跟着老爷学些生意上的本事,但老爷揣着明白装糊涂,愣是没让庄栗沾上生意场上的事情。庄栗不计寄人篱下的委屈,是想到梁冠被斩首,那白芨虽没过门,按常理也是个晦气之人,自己正好趁此机会做上白家的乘龙快婿。有了这想法,就想到表妹白芨多献献殷勤。

不过最近根本见不到白芨的人,不是外出踏青游玩就是进庙还愿,或者就是在闺房休息。

这天百无聊赖,庄栗在前院闲逛着,突然看到小菊从侧面的回廊过来,他拦着小菊道:“你这个丫头偷懒吧,不好好伺候小姐。”

小菊躲着他说:“庄栗少爷别乱说话,我哪里偷懒了?小姐打发我去回夫人话,今天小姐乏了,晚饭就送房里去。”

庄栗紧逼着小菊:小姐今天去哪了,这就乏了?

小菊嘴一撅:“我可不知道。”

庄栗很吃惊:“不知道?你和小桃不是随时跟着小姐么?”

小菊无趣的样子,摘了一朵小白花在手搓捏着:“最近小姐都只带着小桃出去,就是在房中休息也只有小桃伺候。”

庄栗一下来了兴趣:“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小菊急了:“庄栗少爷,我还去给夫人传话呢。”

庄栗看她急得脸红彤彤,好像在极力回避着什么,他挥挥手让走了。

庄栗站在花影下,眼珠转了几转,就悄悄往后院去了。

(15)

郪江河岸的走势像一个窈窕的少妇,凸凹有致,九龙桥横跨其上。一堤的柳丝绿烟似的漫洇开来,倒影迷迷离离,有了水墨的韵味。

郪江码头上一片忙碌,北上的船只载满了盐巴和丝绸,南下的则装着粮食。白老爷和白扦站在码头的堤坝上,纤夫和船工经过白老爷面前都躬身请安。

白老爷大声招呼着一个露着膀子的壮汉:“田七,田七。”

那壮汉应声跑过来:“哎,老爷,请您吩咐。”

白老爷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问道:“田七,今年人手紧缺,不是老就是小,河运又不逊于往年,你还安排得过来么?”

田七朗声道:“老爷,多年来郪江人都靠您赏口饭吃。你码头的事情,多有多做的套路,老爷您大可放心。”

白老爷道:“今年情况不同,大家都难。白扦,凡是来码头干活的,比往年多给一成。”

白扦躬着身子道:“记下了。”

田七一抱拳:“我代大伙儿谢谢老爷!”

看到田七又融到码头忙碌的人群里,白扦说:“老爷,事情不宜再拖了。那李严,不是善良之辈。事情不最终解决,怕他……”

白老爷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回来的百余人是否全部安排妥帖?”

白扦凑近道:“梓潼县、长江县各接纳一部分,全部分散,安置在山里。他们留在郪江的家小,都按照你的意思进行了接济。”

白老爷说:“好,把城里的钱庄、绸庄变卖了,方方面面一定打点好。”

白扦躬身道:“是。”

(16)

月色很淡,在地面铺下了薄薄一层亮色。疏影交织,寂静的山野间似乎有道不明的细碎声。郪江的背后有一座山,叫金钟山,再往后绵延了无数座山。这些山里面是什么呢?是墓室,一座连一座,数万座之多。

孩子和小儿女们是不敢单独来此的,是怕撞了邪。小桃在前面探着路,脚步儿有些发软。白小姐却是一步一步走得实了,心里一点不慌乱。那一片黑黢黢的山体就在眼前了,白小姐停下来:“你还是在这里等我。”

小桃点点头,看着小姐走远了,就快步缩到树笼中,生怕有古怪之物把自己抓了去。

一会似乎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她惊得睁大眼睛,仔细察看却并无异常。却听得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黑中窜着,一抹烟雾在四面八方游走,林间的枝丫好像无数的手臂,想要把小桃拥抱到怀里。小桃头皮一阵发麻,紧靠着一棵大树,嘴里呜呜咽咽的,把身子缩成一团,恨不得潜入到地上去。

小桃紧张至极,脑子一片空白,但还是感觉到了肩上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她恐惧得大叫一声,身子往树丛深处一滚,却听到一声轻笑:“什么时候学了小菊,胆小得很。”

小桃听出是小姐的声音,忙起身抱着白芨手臂,身子忍不住地抖:“小姐,好像有鬼……有人……”

白芨攥了她的手:“哪里有?好了,我们回去。”

看着白芨小桃走远,树后闪出了庄栗,他顺着白芨刚才的方向往墓室去了。

一个蒙面人异常敏捷,跟上了庄栗。

隐隐约约的更鼓声在夜里响着,有些狰狞。(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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