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文化解析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文化解析
土默热
关键词:麒麟 白首 双星 因 伏
《红楼梦》第三十一回的题目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此回共写了两个故事:一个是宝玉与晴雯吵架,又怂恿晴雯撕扇子,引得晴雯破涕为笑的故事;另一个是宝玉丢了清虚观得来的金麒麟,被湘云婢女翠缕拾到,引出主仆间生拉硬扯“论阴阳”的故事。
作者把前一个故事归结为“撕扇子作千金一笑”,运用千金买笑的典故,倒也算贴切。但把后一个故事归结成“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就有些费解。故事中因麒麟引出的是湘云主仆“论阴阳”,似乎与“白首双星”不搭界,二者之间是怎么个“因”和“伏”的关系?红学界迄今无人能说清楚。
可能是有的传抄者也看出了“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一句不可解吧,因此旧时脂本就将本回题目改为“拾麒麟侍儿论阴阳”,这样一改文题倒是对上了,但与“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又发生了不对仗的问题。《红楼梦》作者是个骈文大家,自己是不会出此下策的。要想研究出其中奥秘,恐怕还要在“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上做文章。
周汝昌先生对此的解释是:宝玉湘云这两只一大一小的金麒麟,“埋伏下”一对白头发的“双星”。“双星”一般都是指牛郎星和织女星,也常用来代指一对恋人或夫妇。这里因麒麟伏下的“双星”就是指宝玉和湘云,并推测这里“伏”的是《红楼梦》后半部分的故事:宝玉和湘云最终结为夫妇,白头偕老。
周老先生的解释貌似头头是道,但属于经不起推敲的穿凿附会。《红楼梦》的“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指向都不是史湘云,前八十回中已经交代史湘云与卫若兰定亲,脂批中也透露后半部分有卫若兰“射圃”的文字,湘云怎么能与宝玉成“白首双星”呢?这么解释,把本回的主要内容“论阴阳”丢开了,也有文不对题之嫌。
看来,破解“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之谜,围绕北京西山那个曹雪芹就事论事猜笨谜不行,还要根据中华传统文化对此做出文化解析。《红楼梦》是晚明文化气脉的产物,书中大观园诗社的创作素材来自蕉园诗社,作书人是《长生殿》的作者洪昇。在洪昇和蕉园姐妹的文化生活中,“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寓意清清楚楚。
《红楼梦》书中“枕霞旧友”史湘云的生活原型,是蕉园诗社重要成员、“老祖宗”顾若璞的娘家孙女、著名女诗人顾启姬。本回写的史湘云与侍儿翠缕“论阴阳”的故事,就发生在顾启姬身上。“蕉园七子社”社长林以宁有一首《寄启姬云闲》诗,描写了顾启姬在家中“水轩竹槛”的风雅生活:
泖上浮家小结庐,水轩竹槛称幽居。
问人新借簪花帖,教婢闲钞相鹤书。
蚁子避潮缘砚席,蠏奴沿月上阶除。
清闺事事堪题咏,刻玉镂冰恐不如。
有的朋友可能要问:这首诗和“论阴阳”有什么关系啊?别着忙,仅从字面看不行,还要看诗中的文化内涵。关键在这句“问人新借簪花帖,教婢闲钞相鹤书”。“簪花帖”指卫夫人簪花小楷,《红楼梦》书中林黛玉就爱写簪花小楷。“相鹤书”指《隋史》所载南朝浮丘公《相鹤经》,宋王安石也重修过《浮丘公相鹤书》。
“论阴阳”与这部浮丘公“相鹤书”的关系就密不可分了。《相鹤书》是我国古代诸多相书中的一种,是专门写相鹤法门的书。古人对鹤的别称很多,一称“阳鸟”,南朝浮丘公《相鹤经》:“鹤者,阳鸟也。”一称“阴羽”。明代杨慎《气林伐山》:“鹤恶阳而乐阴…故《汲家书》目鹤为阴羽。”
顾启姬“教婢闲钞相鹤书”,是让年轻幼稚的婢女抄写的。抄写过程中婢女必然发问:鹤究竟是“阳鸟”还是“阴羽”啊?进而问及:“什么是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儿”?正像《红楼梦》书中湘云和侍儿翠缕一样,主仆之间就《相鹤书》引来一场趣味“论阴阳”,是不难想象的。
生活中顾启姬与仕女“论阴阳”是拿鹤说事,而《红楼梦》书中史湘云与翠缕却是拿麒麟“论阴阳”,鹤与麒麟还有什么文化上的关联么?麒麟、仙鹤自古以来就是中华民族吉祥的象征,谁没听说过麒麟献瑞、麒麟送子,仙鹤长寿、龟灵鹤寿等美好传说?过去很多吉祥物图案,画的都是一只仙鹤骑在麒麟的背上。
看来,洪昇以“麒麟”代替“仙鹤”,来写湘云与侍儿“论阴阳”故事,是确有生活基础的。那么,他又为什么说“因”这个“麒麟”,“伏”后面“白首双星”故事呢?这就与洪昇自己的文化生活有关了。要想搞清楚麒麟怎么能“伏”白首双星,首先必须搞清所伏的“白首双星”寓意究竟是什么?
网友聂桥在《突出重围,我找到了“白首双星”的出处》一文中正确指出:“白首双星”一语来自洪昇《长生殿》第二十二出《密誓》。杨玉环因担心自己与唐明皇“只怕日久恩疏,不免白头之叹”,因此在七月七日长生殿,二人并肩对着牛女双星发誓:“愿生生世世共为夫妻”。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白首双星”代表的就是《长生殿》故事。
那么这个“白首双星”的故事,为什么偏要“因”麒麟而“伏”呢?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洪昇在《长生殿·自序》中交代:自己创作此剧,“止按白乐天《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为之”。《长恨歌》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是“汉皇重色思倾国”。白居易以“汉皇”代指唐明皇,这就让《长生殿》故事与“麒麟”发生了文化关联。
麒麟殿乃汉代宫殿名,在古文中亦常常被省称为“麒麟”。《文选·张衡》:“麒麟、朱鸟、龙兴、含章”。李善长注:“汉宫阙名,有麒麟殿、朱鸟殿”。《汉书·佞幸传·董贤》:“后上置酒麒麟殿,贤父子亲属宴饮”。以“麒麟”代指“汉皇”,以“汉皇”代指“唐皇”,乃文人故伎,不止白居易这么用,杜甫也常常这么写。
洪昇说“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意思应该是:“因”《长恨歌》写“汉皇重色思倾国”,不要误解为“伏”的是汉哀帝与董贤麒麟殿之故事;这个麒麟后面“伏”的是“白首双星”,即长生殿中“白首之叹”和“双星证盟”之事。《红楼梦》这一回题目所用的千金一笑和白首双星典故,都与《长生殿》寓意“占了情场,弥了朝纲”相关。
我们回过头再来看《红楼梦》这一回中关于“麒麟”的描写:湘云主仆二人刚谈到阴阳,走过蔷薇架,见到一个首饰金晃晃在那里,忙命翠缕拾起。翠缕攥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文章可以“文彩辉煌”,首饰如何“文彩辉煌”?作者显然是有意以“麒麟”代指“汉皇”,代指《长恨歌》,进而代指《长生殿》故事。
《长生殿》中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恰是“阴阳两界”的故事。从第一出《传概》到第二十五出《埋玉》,写的是杨玉环由生而之死,从第二十六出《献饭》到第五十出《重圆》,写的是杨玉环由死而之生。牛女双星亲自见证了二人在阴阳两界信守“前盟”,并为此绾合了“天宝明皇、玉环妃子”的“钗盒情缘”。
其实,洪昇自己就曾经有过“论阴阳”之事。据其女洪之则记载:大人论《牡丹亭》云:“肯綮在死生之际,记中《惊梦》《寻梦》《诊祟》《写真》《悼殇》五折,自生而之死;《魂游》《幽媾》《欢挠》《冥誓》《回生》五折,自死而之生。其中搜抉灵根,掀翻情窟,能使赫踬为大块,偷麋为造化,不律为真宰,撰精魂而通变之。”
《红楼梦》中的“衔玉而生”“木石前盟”“白首双星”“风月司”等重要概念都来自《长生殿》。以“金玉良缘”为经,“木石前盟”为纬,用警幻仙姑机梭织成的创作手法,也是《长生殿》旧瓶装新酒。本回中莫名其妙写了一大通湘云与翠缕“论阴阳”,未尝不是借用顾启姬抄《相鹤书》一事,暗示《长生殿》阴阳两界守前盟的故事。
其实,在洪昇与顾启姬的人生经历中,还有一段共同“佩带”麒麟的经历。古人往往把进入“麒麟阁”视为读书人追求的最高目标,“天上麒麟儿,地上状元郎”,以佩带麒麟作为求取功名的吉祥物。洪昇在北京国子监求取功名时,顾启姬也陪同丈夫鄂幼舆在国子监读书。鄂幼舆就是《红楼梦》书中卫若兰的生活原型,脂批说书中后文有卫若兰“射圃”时佩戴麒麟的故事,“射圃”就位于国子监中。“射圃”属于六艺之一,是国子监生的必修课。洪昇的《长生殿》,主要是在国子监求取功名期间创作的。
我们不妨把以上分析穿起来看看:仙鹤——阴阳——麒麟——汉皇——国子监——麒麟——阴阳——《长恨歌》——《长生殿》——白首双星,《红楼梦》作者创作中的文学意识流轨迹多么清晰,文学创作审美建构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红楼梦》本回题目所用的“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八个字,字字都有特定寓意,无一字无用途,无一字无文采。作者洪昇真是一个驾驭文字的圣手,文彩辉煌的书生!
201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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