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舞鹤来伊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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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舞鹤来伊川

曹胜高

李白在30多岁时，曾与司马承祯、元丹丘、胡紫阳一起修道，甚至期望举家迁到嵩山定居。在以嵩山为中心的修道时光中，李白很崇拜道姑焦炼师，却无缘相见，只能为她临风赋诗；李白还与岑夫子、丹丘生举行了一场伟大的酒局，成就了不朽名篇《将进酒》。岑夫子隐居于鸣皋，焦炼师也是“下瓢酌颍水，舞鹤来伊川”的修行者，李白在游赏伊川的过程中，给中国文学史留下了一段段浪漫传奇，也赋予了伊川山水流光溢彩的灵性。

1 李白修道于嵩山

李白到嵩山修道，缘于他对司马承祯的仰慕。唐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20多岁的李白在江陵遇到80多岁的司马承祯，两人结为忘年交。司马承祯认为李白有仙风道骨，并将他视为其“仙宗十友”之一；李白作《大鹏遇稀有鸟赋》，以大鹏自喻，以稀有鸟赞美司马承祯。司马承祯得道的嵩山，是道教著名的修行之所。司马承祯师事嵩山道士潘师正，他的再传弟子胡紫阳、三传弟子元丹丘在嵩山延续该派的修行法门。

李白31岁时来到嵩山，得到了元丹丘的指点。两人“故交深情，出处无间”，以至于李白十几次在诗中回忆两人的友情。李白很快体会到隐于嵩山的轻松惬意，他与元丹丘、胡紫阳等一起度过了3年洒脱自如的时光。

李白修行的场所在玉女峰。他后来对杨山人说：“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尔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岁晚或相访，青天骑白龙。”其中提到的菖蒲，被《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是补益心神、服食成仙的良药。《水经注·伊水》言狂水（白绛河）上游有“石上菖蒲，一寸九节，为药最妙，服久化仙”，菖蒲是伊河流域的特产。李白与元丹丘“朝饮颍川之清流，暮还嵩岑之紫烟，三十六峰长周旋”，在嵩山周边、颍河上游、白绛河上游采药、炼丹、修行。

当时嵩山最传奇的炼丹女道士焦炼师，是李白仰慕的修行者。李白在《赠嵩山焦炼师》序中说：“嵩丘有神人焦炼师者，不知何许妇人也。又云生于齐梁时，其年貌可称五六十。常胎息绝谷，居少室庐，游行若飞，倏忽万里。世或传其入东海，登蓬莱，竟莫能测其往也。余访道少室，尽登三十六峰，闻风有寄，洒翰遥赠。”李白踏遍嵩山所有山峰，却无缘相见焦炼师，只能写诗相赠。由于无由寄出，只能临风遥寄，让其感知。他在《赠嵩山焦炼师》中想象焦炼师的自由自在：“八极恣游憩，九垓长周旋。下瓢酌颍水，舞鹤来伊川。还归空山上，独拂秋霞眠。”其中的“下瓢酌颍水”，是说嵩山道士们从颍河取水炼丹；“舞鹤来伊川”则言自己寻访不到焦炼师，莫非她如其他仙人一样，乘鹤到了伊川？

2 舞鹤伊川九皋山

在初唐，嵩山、缑山、九皋山相连之山合称为嵩阳，被视为道士隐修之地。李白所言的“舞鹤来伊川”，便是想象焦炼师乘鹤到伊川，由此升天入地，他为何会生出“舞鹤伊川”的认知呢？

这一认知来自于“鹤鸣九皋”的传说。九皋山为外方山的支脉，延伸到伊水边而收尾，为周王城南面的望山。山中林茂草美，皋泽相连，鱼渚鹤飞，景色宜人，是周王室津津乐道的“天室”。《诗经·小雅·鹤鸣》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便是言九皋山上仙鹤起舞，伊水岸边池沼相连，山水有情，为乐居之所、乐游之园。在儒家释经中，九皋之鹤便由此成为高雅清幽生活的写照，被赋予君子尊道修身而得到敬重的蕴意。

唐以洛阳为东都，鹤鸣九皋也成为士大夫寄寓理想人格的精神家园。王昌龄在《送狄宗亨》中言：“秋在水清山暮蝉，洛阳树色鸣皋烟。”远望九皋，烟云无边，成为洛阳城中远望远思的景致。北宋著名隐士林逋也曾作《鸣皋》：“皋禽名祇有前闻，孤引圆吭夜正分。一唳便惊寥泬破，亦无闲意到青云。”想象鹤鸣九皋之美，寄托自己的出世之思、出尘之趣。

作为周、汉、唐、宋时的名山，九皋山吸引了无数修道之人。隐士们种药养生，自得其乐。署名柳宗元的《龙城录》载有贾奭（shì）在九皋山成仙事：“贾奭，河阳人，字师道。与余先人同室读书，为人谨顺。少调官河南尉，才吏也。后五十岁，弃家隐伊阳小水乡和乐村鸣皋山中，著书二十卷，号‘鸣皋子’。迩年不知其所终。山中人竟言仙去，然讹幻莫之信也。”柳宗元抱着理性的精神认为成仙不可信，却言当时九皋隐士们认为贾奭飞仙而去。

因此，当李白在嵩山三十六峰遍寻焦炼师不得时，他便认为焦炼师应当乘九皋之鹤到伊川仙游，以至于自己不能得见。李白是在传说中了解到鹤鸣九皋的传说？还是直接见过“舞鹤伊川”的大美之境呢？

3 伊川隐友岑夫子

李白有一位好友岑夫子，就隐居在伊川九皋山，两人不仅多次相见，还一起开怀畅饮，结下了深厚情谊。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秋，元丹丘的好友岑勋来到嵩山，与李白一起举行了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酒局，写下了名作《将进酒》，成为李白“斗酒诗百篇”的经典写照。

李白在《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简称《酬岑勋》）中描述了两人相见的场景：岑勋从东南回伊川，先写信给李白，期望相聚，李白靠在松树上打开信笺，想到也曾跟元丹丘相约畅饮，便立刻策马前往，三人进行了不醉不散的欢会：“喜兹一会面，若睹琼树枝。忆君我远来，我欢方速至。开颜酌美酒，乐极忽成醉。我情既不浅，君意方亦深。相知两相得，一顾轻千金。且向山客笑，与君论素心。”

李白与元丹丘是至交，与岑勋也是一见如故，三人抱着不醉不休的豪情，畅饮得惊天动地。在这次酒宴上，李白创作了《将进酒》，写他与岑夫子、丹丘生的欢会，可以与《酬岑勋》对读。《将进酒》中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是醉酒之后的酣畅之辞；《酬岑勋》中的“一顾轻千金”则是饮酒之后的理性之思。“会须一饮三百杯”是酒局中的夸张；“开颜酌美酒，乐极忽成醉”便是此后的客观叙述。“且向山客笑，与君论素心”，是李白与岑夫子、丹丘生的情意相投、志趣相同，方才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豪情四射。

李白到过九皋山吗？李白在开元十九年、二十年曾在洛阳周边畅游，多次醉宿龙门。从他所作《鸣皋歌奉饯从翁清归五崖山居》来看，他应该到过九皋山，见识过鹤鸣九皋、舞鹤伊川的美景。他说：“忆昨鸣皋梦里还，手弄素月清潭间……青松来风吹古道，绿萝飞花覆烟草。我家仙翁爱清真，才雄草圣凌古人，欲卧鸣皋绝世尘。鸣皋微茫在何处，五崖峡水横樵路。身披翠云裘，袖拂紫烟去。”言及自己能梦回鸣皋，再次欣赏九皋山的清幽、五崖峡的险要和伊水的苍茫，醒来还觉得焕然如昨，可见“鹤舞伊川”是九皋山留给李白的不泯记忆。

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李白漫游汝州、陈州、宋州后，在商丘梁园清泠池与岑勋分手。李白要南下淮阴，岑勋要返回鸣皋，李白作《鸣皋歌送岑征君》赠别。当时商丘大雪三尺厚，李白便想象九皋雪后的美景：“若有人兮思鸣皋，阻积雪兮心烦劳。洪河凌竞不可以径度，冰龙鳞兮难容舠。邈仙山之峻极兮，闻天籁之嘈嘈。霜崖缟皓以合沓兮，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感慨冰封万里、道路断绝的艰辛，以此象征人生出路难觅，只能反顾九皋之鹤，寄托出世之思。“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希望自己与岑勋都能忘记尘世之中所有的不如意，望青山素月，与万壑松风相伴。

李白开元年间在洛阳、嵩山、汝州、南阳、商丘一带的漫游、隐居、修道，涵养了他一生飘逸洒脱的仙风道骨，成就了他道教中人的身份，在元丹丘、玉真公主的推荐下，他得到了唐玄宗的召见。这一时期，李白也试图对人生理想进行校准，他既希望能修道成仙，可以与元丹丘相伴，又放不下入仕的执念，便把岑夫子视为自己怀才不遇的镜像，将自己的惆怅、忧愁和孤独淋漓尽致地倾泻出来，使得与岑勋的对酒、送别成了情绪的出口。但李白最终没能实现“舞鹤来伊川”的隐居，只能与世浮沉，留下人生的无边遗憾，不过也成就了文学史上的浪漫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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