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 | 柿子红时,文人墨客书写几重公案?
张大千《利市三倍》
【柿与市】
品柿子之味美,古来有之。
魏晋时期“三张”之一的张载,不单以文盛名,也以会吃而享有盛誉。他曾总结舌尖上的美食“数品”:
太谷石榴,木滋之最。
肤如凝脂,汁如清濑。
江南都蔗,张掖丰柿。
三巴黄甘,瓜州素柰。
凡此数品,殊美绝快。
渴者所思,铭之裳带。
如此“殊美”之食品,引得简文帝也赞口不绝,“甘清玉露,味重金液”。
古之人朴实,要么食之,要么用之。有史家考证,汉代金币与柿饼形状一致,因此这种金又称为“柿子金”。柿与市,食完之后,用于市也。
【柿与思】
“秋阳红若柿,晓雨翠如丝。”进入大唐之后,人文情愫满怀,万物皆可入诗。当然,柿子也就不能例外。
皮日休老师就有一手拈花微笑的好文笔:“客省萧条柿叶红,楼台如画倚霜空。铜池数滴桂上雨,金铎一声松杪风。”柿红、霜重、桂雨、松风,真真是风物入画来。
然而,秋物总易令人伤感。崔峒老师在“送韦八少府判官归东京”之时“押寒韵”,“清淮水急桑林晚,古驿霜多柿叶寒。”柿子本盘中之物,慢慢转移到了诗人的眼前,不忍观看。
白居易老师最是多情,不过,谁叫他又喜欢到处游玩呢。在写给夫人的一封信中,赋诗一首:
条桑初绿即为别,柿叶半红犹未归。
不如村妇知时节,解为田夫秋捣衣。
看来,这次离家出走又是半年的时间,看见别人的老婆洗秋衣,才掐手指算算也该回去了。好在还能自叹一声,“不如村妇”。宋人张九成却比他要灵泛得多,“见柿树有感”,“兹山余初来,掩冉柿叶青。相去未三月,柿花亦已零。”
当然,白居易老师的眼中,还有更多的尘世(尘事)——在慈恩寺前,他看到无奈地人们欲祈求神灵时的徘徊:
自问有何惆怅事,寺门临入却迟回。
李家哭泣元家病,柿叶红时独自来。
从迟回到独自,柿子都快没了,何况人乎。
齐白石《蔬果图》
【柿与书】
然而,毕竟唐宋风华。切合时令的伤怀之外,文人自然不会放过将手中之柿变雅的机会。
戴叔伦老师就很会玩“微信”,“访友人不遇”中说,“白日又欲午,高人犹未归。”那咋办?“坐久思题字,翻怜柿叶稀。”但可惜,秋深叶子稀少,“微信”发不出去了。
宋人孔武仲就不管那么多了,“强为短歌题柿叶,欲凭双鲤寄阳侯。”你有鱼,那么我就“食鸡头子”,杨万里老师也豪情满怀的作诗为证,“却忆吾庐野塘味,满山柿叶正堪书。”
不过,这就引出一段书坛公案。大腕苏东坡先生就曾揶揄自己道:
我贫如饥鼠,长夜空咬齧。
瓦池研灶煤,苇管书柿叶。
他一生为官,竟然穷到连纸都买不起,只能在柿子叶上写,此中自然另有深意。但如同怀素书芭蕉一样,如何在柿子叶上书写,是个问题。可是在有情怀的文人们眼中,这显然又不是一个问题。
邓肃说,“闭户羽衣聊自适,堆窗柿叶对人书。”邢居实说,“黄花烂漫无人折,柿叶翻红正好书。”汪藻更进一步的描述:
谁专小学国朝初,籍籍甘泉数二徐。
辈行虽居骑曹后,典刑全是峄山馀。
柳家莫笑姜芽手,郑老方耽柿叶书。
待得门前溪水黑,凭看合作定何如。
要把门前溪水都写黑?这可是要直追王氏之风啊!不过,另外有位叫李新的宋朝人,却不小心说了句实话:“墨池染尽俱拙人,柿叶学成几失实。”
但这种事情,也无需较真。人文情怀,本来就含有诸多隐喻,靠后人自行品读,各解颐意。
王雪涛《柿酒图》
【柿与雅】
其中有另一重公案,也值得研究。
宋人曾将柿子与梅花相提并论,试图纳入雅物之列。如张侃就曾有云:“劖石梅花赋,堆庭柿叶书。”张镃也曾表示,“七字吟情书柿叶,一年心事约梅花。”还有欲入玄境者,如刘克庄表示,“旋沽村酒开霜柿,欲访禅扉隔暮松。”还有人吟诵,“目送僧归去,千林柿叶红。”
然而,柿子终究是村头山野之物,时至今日,柿子仍入口,未入君子几品之列。
宋代书家黄庭坚曾在杂诗中唱道:
薰炉茶鼎偶然同,晴日鸦啼柿叶风。
万事尽还麴居士,百年常在大槐宫。
诗风豪迈,可直入晋唐。但清季以降,时序却渐次转为悲凉了。钱谦益在秦淮河边与柳如是缱绻之余,有一首题写钟山的诗作:
白雁萧萧柿叶红,野花开尽六王宫。
空余一道秦淮水,著意西流竟向东。
而在另外一首清人与柿字有关的诗作中,则又是一种秋叹。
鳞鳞霜信染丹枫,擘絮寒云万木空。
九曲溪流青嶂里,一声樵唱乱山中。
与之相行的时代潮流,落实到书法上,则是董其昌、吴大澂、傅山等书家直追碑石之高古的艺术诉求。历史更迭,引文人向古。董桥不也称自己就是一位“文化遗民”吗?
但秋风萧飒,长安城里的人们,已经改为网上买柿。管它什么O2O,B2O,一要便宜,二要新鲜,三要味美。只是等到快递到家,柿霜早已干干净净,了无踪影。
柿子还是柿子,而北漂们早已经没有了白居易、苏东坡的情怀。
王雪涛《冬日》
文/老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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