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荣:这个世界上,谁不爱富与贵?所谓正当手段得到,究竟指什么?
任何社会,一定有一些人是贵,有一些人是富,但不要忘记这同时代表了更大的责任。人的社会是人构成的,所有文化层面的表现,都是从人的生命结构衍化出来的。我们知道人的生命有身、心、灵三个层次,所以就对应发展出文化的三个层次:先说器物层次,拿我们老师上课来说,古今有多大差别。像北宋、南宋时代的书院,一个班有三四十位学生,老师讲完课之后,就由学长到隔壁教室,把老师刚刚说的重复一遍,这样一个教室一个教室传下去。因为那时候的老师没有现在的麦克风设备啊,只能用比较简单原始方式来传授知识。今天我们多方便啊,你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打开一个学习软件,随时就可以学习。这些都是和身体有关的器物层次的发展,人类的科技发展文明进步是最明显的。在西方文字里,像“道德、伦理”的英文字根,都是风俗习惯。风俗习惯一定有一些规定,包括一些禁忌,什么时候不能做什么事,什么时候不能吃什么东西等。因为人可以思考,就有认知和意愿的能力,两者结合可以自由选择,一旦自由选择,问题就会出现了:每个人只要可以思考、可以选择,很自然地就会为自己考虑。为自己考虑,这没有好坏的问题,用英文来说就是self regarding,即根据自己的情况看所有的事情。这是每个人自然而然的倾向,但重要的是,这种倾向是否适合,在群体生活中是否公平合理?如果没有制度,人很自然就会因有了权力而以权谋私,有了机会而以私害公,社会怎么稳定和谐呢?自古以来,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制度,有没有完美公平普遍的制度呢?因为制度和心智有关,和一个社会的传统发展、各种特殊的时空遭遇直接相关。中国社会一路发展下来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制度也是在一路慢慢改变的。就像孔子说的,商朝从夏朝传过来,“礼”方面有些减增;周朝从商朝传下来也一样,周朝的发展就算是一百代,也能看出来礼哪一点减少,哪一点增加。这种制度与西方中世纪以来,各个君主国家运作的模式、做法是一样的吗?如果只根据是否一个人做决定,就把它界定为专制,显然是不合理的。根据很多历史学家的研究,中国的帝王专制制度,虽然有帝王作为国家最高主导,但是它还有监察制度和考试制度。比如说,监察制度有御史大夫,从尧舜时期就出现了左史记言、右史记事的制度。很多史学家冒着生命危险,把帝王的偏差行为记录下来。孔子曾经修订《春秋》,孟子就直接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正因为有这种监督,那些不照规矩和制度来的乱臣贼子深感害怕,怕在历史上留下恶名。中国历来推崇史书,像《史记》一直受到重视,也是因为对王权有相当程度的约束作用。中国古代选拔人才有举贤良的作用,把社会上大家认为德行品性好的人,由底层政府一层层推举到中央任用。“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那没有成名呢?多少人一辈子在科举里消耗了青春,甚至消耗到了中年?像《儒林外史》里有很多这样的故事,让人看得很伤感。科举制度固然有很多缺点,但是,至少科举考试在没有舞弊的前提下,是公平的选拔人才制度。让天下所有的念书人有一个向上走的空间,有一个可以做官从政、替百姓服务的机会。刚才提到中国的帝王专制,当然,我们也知道中国历代帝王专制问题很多。像汉朝就受制于外戚,唐朝基本上受制于宦官,这两个问题非常大,代表制度上有各种漏洞。“外戚之乱”和“宦官之乱”导致了汉朝和唐朝两个庞大的帝国最后瓦解崩溃。所谓贵,就是得到政治权力,那就要替大家负更大的责任;改善就是要配合当时的社会情况,比如考虑教育是否可以普及,舆论是否可以推广,让大家都愿意接受这个制度,觉得它是公平合理,可以使社会保持良好运转。简单来说,理念就是一个社会的宇宙观、人生观、价值观。所谓理想和信念,就是这个社会以什么为重。中国向来被称为“礼仪之邦”,代表我们的理念就在这里。儒家强调“人性向善”,一个人是否行善,要跟他所处的制度、社会规范配合;同时,儒家强调真诚,一个人真诚,“向善”的力量才会由内而发,才会有要求自己行善的动力。掌握这一点,人活在世界上不管遇到什么挑战和考验,都不至于陷入自我灭绝的困境,对于活在世界上抱有基本的信心。因为人有身、心、灵三个层次,人的心使人有自由选择的可能;但人做选择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为自己考虑,如果没有制度,就会出现以强欺弱、以多欺少的现象,一个社会就没有公平正义,更谈不上仁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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