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以官传

昔时，诗文以人传，书画以人传，更确切地讲，以官传。科举时代，学而优则仕，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略有身家者，也在其中，官场平台之大，超乎想象。诗文为小道，书画乃末技，依附于官僚体制内者，七纵八横，信手拈来，自然而然不过。

世之技艺，本各有家数，却是官传匠没。陆以宁论董其昌，“今日生前画靠官，他日身后官靠画”，将官与画的关系，一语道破。生前“画以官传”者多，身后“官以画传”者少，时过境迁，最终以作品说话，其也符合规律。后人对其高度认同，《历代画史汇传》谓之：“山水、树石、烟云流润，神气充足，而出以儒雅之笔，风流蕴藉，为当时第一。”心中山水，没有地理特征，皆在胸有古人，机无留停，由此借古开今，踵事增华。

玉环虽死君恩在，补狠犹能到上清，即便不济谪迁，也如钱钟书《围城》所言：“做官的人栽筋头，宛如猫从高处掉下来，总能四脚着地，不致太狼狈。”如苏轼者，虽屡遭贬放，多数时日衣食无虑。其也“画以官传”，王士禛《古夫于亭杂录》论东坡画：“世但知东坡善画枯木竹石，寂音集中有《东坡画应身弥勒赞》云：‘相传始作以寄少游，卿上人得于少游之家。’则坡老亦工画道释人物也。”连篇累牍，肆笔而成，其在当时已不堪应酬，《东坡志林》载：“元丰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天欲明，东坡梦数吏，人持纸一幅，其上通云：‘请祭春牛文。’东坡取笔疾书其上云：‘三阳既至，庶草将兴，爰出土牛，以戒农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涂；成毁须臾之间，谁为喜愠？’吏微笑曰：‘此两句当有怒者。’傍一吏云：‘不妨，此是唤醒他。’”其本人官起官落，无迹可寻，关键在官之外，博学品高，出言有尺，雅言俗论皆善，气势格调，收放有度，立意画风俱佳。

衙门以里，气象森严，规矩正肃；回到家中，卸去戏装，独对心灵。逸笔草草，空香拈手，可放心弛神，悠哉游哉。远景云蒸霞蔚，奇松葱茏，中景峰耸谷深，古道仙楼，近景临流盘膝，停琴静坐，分明是照实写逸，逸之在心，其中妙理，非关文字。

“官以画传”者也夥。展子虔曾任朝散大夫、帐内都督，因一幅《游春图》的存世，其名也存，所任官名也存。阎立德曾任尚衣奉御、将作少匠。阎立本官至朝散大夫、将作少监、将作大臣、主爵郎中，读来拗口，一头雾水。李思训曾任武卫大将军，世称“大李将军”，其子李昭道为“小李将军”。责任如一，历朝官称不同，任者无数，留名者一人而已。官员精力，全在官道之上，无需看她自称者何，也可认定其为官员，“官以画传”属无心插柳。有被官耽搁的画家，便有被画耽搁的官员，徽宗乃天下一人，“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学者型官员，官员型学者，程序不同，其型大异。“画以官传”，以为官高画必优，实则一犬吠形，追热点，百犬吠声，顺大流，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