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回 照源双失明 十妹总想儿

  第147回 照源双失明 十妹总想儿

文/阮  镇

  蒙照源又捏了捏蒙源罗的臂膀:“强壮了,真的强壮了。”

  皮逻阁说:“表兄,你父子多年不曾见面,看来生分了。我也不打扰你父子了,你父子好好说说话吧。”说着,就走出门去。

  蒙照源一直拉着蒙源罗的手不放,生怕一松手,蒙源罗就不见了。

  蒙照源想对蒙源罗说的话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蒙照源以为,这一次,皮逻阁也会像盛逻皮一样,找借口阻拦不放蒙源罗回样备诏。没想到,皮逻阁竟然这么爽快,开口就把蒙源罗交到了自己手中。

  蒙照源千言万语并做了一句:“儿子,跟爹爹回家吧。”

  蒙源罗突然甩脱了蒙照源的手,狐疑地盯着蒙照源的眼睛:“什么?你说什么?”

  蒙照源以为蒙源罗听到回家的话而激动,又重复了一遍:“跟爹爹回家。”

  蒙源罗鼻子一哼,从牙缝里挤出两字“休想”。一屁股坐在皮逻阁坐的椅子上,架起二郎腿,晃荡着,眼睛半睁半闭,不说话。

  蒙照源脑子“嗡嗡”直响。他做梦都没有料到,自己日思夜想,苦苦找寻的儿子,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蒙照源呆了,彻底地呆了。千言万语化成了青烟,他实在是没有说话的冲动了。屋内的空气凝固了,蒙照源的思维也凝固了。

  这时,皮逻阁哈哈笑着进屋来,一看父子二人的神态,止住了笑。

  皮逻阁叫起来:“蒙源罗,你好没规矩,你竟然坐在主位上,让你爹爹站立一旁。这成何体统?”

  蒙源罗立马站起身来,站立一旁,不敢抬头。

  皮逻阁说:“表兄,你父子二人这是怎么啦?”

  直到此时,蒙照源还没有意识到,蒙源罗已经被蒙舍诏洗了脑。

  蒙照源一脸的委屈:“表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皮逻阁说:“表兄,这是怎么啦?”

  蒙照源用颤抖的手指着蒙源罗:“我让他跟我回家,他,他竟然对我说‘休想’。表弟,你说,这是儿子对爹爹说的话吗?”

  皮逻阁说:“哦,是这样啊。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蒙源罗,站好了。你怎么跟你爹爹说话?你爹爹让你回家,你怎么能说‘休想’?”

  蒙源罗说:“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没有别的家。”

  皮逻阁说:“胡说,样备诏才是你的家。你跟你爹爹回家去吧。”

  蒙照源听到皮逻阁这么严厉地训斥蒙源罗,更相信皮逻阁是真心让蒙源罗回家的。

  不料,蒙源罗“嗖”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唰”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一点一点地快速往下滴:“这里就是我的家,要我走,我就死。”

  蒙照源懵了,手忙脚乱地要去捏住蒙源罗的手腕为其止血。

  蒙源罗用刀指着蒙照源:“别过来,过来我就死。”

  又把刀放到自己的咽喉上。

  蒙照源只好原地站住。

  皮逻阁吩咐人来为蒙源罗包扎伤口,可是,蒙源罗不让包扎:“我不走,这里才是我的家。”

  蒙照源看着地上已经滴了一大滩血,真是百爪挠心,无奈地说:“好好好,就依你,不走,不走。”

  蒙源罗这才接受包扎。

  皮逻阁让蒙源罗下去歇息。

  好半天,蒙照源才从恶梦中醒来。

  皮逻阁说:“表兄啊,这蒙源罗怎么会是这种德性啊?这真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啊。”

  蒙照源看着皮逻阁纠结的神态,反倒说起安慰的话来:“表弟,你也别往心里去。蒙源罗从小就在蒙舍诏生活,这二十来年,从来没有回过样备诏,也没见过我。都生分了,生分了。顺其自然吧。他不愿回家,就不回吧。再说,这里也是他的家。”

  皮逻阁说:“这蒙源罗太犟,怎能由他的性乱来?表兄,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让他回去。”

  蒙照源说:“那就给表弟添麻烦了。”

  皮逻阁说:“这事也怨我祖父和我爹爹,他们就是太爱蒙源罗了,总是不舍得让他走。到现在,我让他走了,他反而不走了。唉,这真还是个事。”

  蒙照源说:“既然蒙源罗抵死不愿跟我回去,这次就这样算了。拜托表弟多开导开导他。我想,总会有一天,他能回去接任样备诏诏主。”

  皮逻阁很有信心地表示:“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让蒙源罗回样备诏继诏主位。”

  本来,蒙照源想提起,先前到蒙舍诏找寻蒙源罗碰到的一连串怪事。可是,转念一想,一来,当时皮逻阁不在任上,可能不知道事情的底细。二来,被蒙源罗来了这么一下子,把那点好奇心也搅没了,就没有再提起。

  蒙照源感激不尽,也没能再见到蒙源罗,择日返回了样备诏。

  这事跟文武两班一说,顿时就炸开了锅。

  “这事不那么简单,其中必定有孤拐。”

  “别把事情想复杂了,蒙舍诏原本与样备诏就是亲戚,这些年也没对我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还是多一个心眼好,老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种看法互不相让,最后只得折衷对待:既不张扬,也不麻痹。

  瓦是男没有与蒙源罗见面。

  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变得那样绝情。

  从蒙舍诏回来,她总以泪洗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蒙源罗怎么会变成了这副德性。

  蒙照源说:“你是没有见到他那副尊容。满脸的杀气,无时无刻都是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一道刀疤从左边眉毛划过到右边颧骨,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刀啊。那道刀疤,使那凶狠的样子更加凶狠。让人看了不由得脚底冒凉气。”

  瓦是男听了蒙照源一再的讲述,这才把蒙源罗原先那瘦弱疲软的样子,替换成彪悍的凶汉。

  蒙照源说:“十妹啊,我曾对你说过,我这人不认命。可是,看看我们儿子的变化,我不得不认命了。”

  瓦是男看着蒙照源,好像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泪光总在闪动。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悲伤只能带给蒙照源更大的痛苦和折磨。

  于是,她从阴影里走出来了,说:“诏主,认命就认命吧,认命也没有什么不好。从今天起,我们不要再想那个逆子了。我们好好活着,为民众们好好活着。”

  蒙照源说:“十妹,你说得太好了,我们不必再为那逆子花费心血了。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大事要做。”

  话虽这么说,蒙源罗毕竟是蒙照源心中的一堵墙。

  他常常暗自落泪,心力憔悴到了极点。

  他常常加倍关注民生,用以减轻对蒙源罗纠结的压力。

  又过了几年,蒙照源的双眼,真的一点也看不见了,样备诏诏主蒙照源失明了。

  蒙照源两眼一抹黑,面对文武两班,作了交待:“我样备诏,在全体同仁的不懈努力下,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如今,我已经成了瞎子,样备诏的振兴,只能靠你们了。左相蒙照澈,行使诏主之职,右相蒙照澄辅佐。文武两班同心协力,继续奋斗。”

  文武两班最后作出决议:样备诏诏主蒙照源,其诏主位终身不变。鉴于诏主双目失明,左相蒙照澈行使诏主日常调度之职权,右相蒙照澄辅佐之。重大决策依然由诏主蒙照源定夺。

  从此,蒙照源就名副其实寸步不离地镇守诏主府了。

  由于蒙照源在上层和民众心中的信赖,即使他不能和民众在一起了,民众心中依然有他。一切都在正常地运作。

  蒙照源解下红肚兜、花腰带和石门仙翁赐与他的魔法拂尘、魔镜一起,交到瓦是男手中:“我已经不出诏主府大门了,用不着这些宝物了。你把这些宝物封存好,别受潮了,就挂在房梁上吧。”

  瓦是男说:“红肚兜和花腰带是你一人的宝物,封存就封存吧,可是,那魔法拂尘和魔镜,何不交给弟弟们,可以派上用场啊,为什么也要封存起来呢?”

  蒙照源说:“这你就不懂了,石门仙翁说过,魔法拂尘和魔镜,离开我就成了寻常的物件,没有魔法了。因此,就一起封存起来吧。”

  瓦是男和火苗,缝制了一个羊皮袋,装好宝物,用皮条捆扎好,挂在房梁上,就算是封存起来了。

  大唐开元二十六年正月初八,是样备诏诏主蒙照源六十大寿。

  值此诏主的六十大寿,文武两班争议再三,决定动用御赐绸缎,瓷器,金银珠宝继续封存。

  绸缎用做给诏主、夫人们和文武两班缝制服装,装饰庆典场面。

  瓷器自然是用在席面上。

  山顶上白雪皑皑,又是个瑞雪好年成。

  蒙光四门都用松枝和柏枝扎起了拱形的牌坊,插满了五彩小旗。四条街八条巷都扯起了红绸,酒楼茶肆都插着彩旗,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

  诏主府张灯结彩,大门用松、柏枝叶绑扎成牌坊,贴有对联。

  上联是:六十华诞一花甲,下联是:百年根基永世昌。横批是:振兴祖业。

  五彩纸花点缀其间,各色彩旗随风飘动。

  诏主府正堂,一个大大的寿字挂在正墙上。上方是一只黑虎画像,两眼清澈透亮,虎视耽耽。

  一应摆设都已经齐备,只等午时初刻吉时一到,蒙照源就位,祝寿庆典就开始。

  现在是卯时初刻,离庆典还有三个时辰。

  蒙照源已经给蒙舍诏诏主皮逻阁送出了请柬。但愿皮逻阁能把儿子蒙源罗一同带来。

  他想:“不管儿子先前怎么对我,只要他能来,我就高兴。”

  他这么一想,心情就好起来。

  昨天,儿子蒙源罗果然带着一队运送贺礼的兵士,风尘仆仆地来了。

  蒙照源在瓦是男的搀扶下,只能用手来感触儿子的变化了。蒙照源虽然没有听到蒙源罗叫他爹,但能牵着儿子的手,就足以抚慰他思念儿子的心。

  蒙源罗说:“表叔事务缠身,无法亲自来祝寿,他让我带来祝福,祝愿你长命百岁。”

  蒙照源听出儿子语气的轻佻,但是,没有多想。

  他只是感到高兴:“好好好,难得你表叔记挂着我。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不走了吧,就留在我身边吧。”

  蒙源罗沉吟了一会,转移了话题:“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吗?虽然我已经听说了,可我不相信,还以为是你们编瞎话骗我回来呢。”

  瓦是男说:“你爹的眼睛,不是突然就看不见。他是为了救人,才受了眼伤。”

  蒙源罗一撇嘴:“不就是下水去捞那奴隶婆娘吗?值得吗?真是的,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如今两眼一抹黑,何该!”

  瓦是男没有想到儿子蒙源罗竟然这么说话,气得只说了一个“你”字,就无话可说了。

  蒙照源一直握着儿子蒙源罗的手,生怕一松手,就再也牵不到儿子的手了。

  他听到儿子这么评价他冒死救人的事,心中一沉,感到儿子蒙源罗的手冰凉冰凉的。

  心想,这是我儿子吗?不过,只要儿子能回来,他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心情也就好了。

  昨天夜里,蒙照源一直处在儿子终于回来了的喜悦中。

  床前火盆里的栗炭火烧得正旺,火旁的铜壶嘴里“嗞嗞”地吐着热气。

  心情好起来的蒙照源,伸出粗糙的大手,摸索到身边五夫人瓦是男的脸。他的手指慢慢地在瓦是男的脸上游走。他已经有好多年看不见瓦是男的面容了。他心情好的时候,总要在瓦是男的脸上摩挲一阵。

  他摸到了瓦是男的泪水,手指就停了下来:“怎么啦,十妹。明天就是我的六十庆典,应该高兴才是,你却反而淌泪水,这是为何啊?”

  瓦是男温热的手掌在蒙照源的手背上摩挲着:“没有,我是高兴。”

  蒙照源一手搂着瓦是男纤细的脖子,一手轻轻拍着瓦是男柔弱的肩膀:“这就对了。我六十岁庆典,你要高兴。再过三年,你也到了六十岁。那时,我们的儿子诏主蒙源罗,一定会为你大摆排场,喜庆一番。”

  瓦是男点点头:“是啊,我就盼着那一天。”

  蒙照源勾下头,亲吻着怀抱中瓦是男的头发。

  蒙照源感觉到瓦是男身体在微微发抖:“十妹,你害怕什么啊,你在我的怀里,有什么好害怕的?”

  瓦是男说:“我一看到蒙源罗脸上那道疤,心中就发颤。他那是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厮杀啊?”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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