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边有这样的“少爷”吗
少 爷
文/刘述涛
少爷,在遂川人的语境里,并非专指官宦富贵人家的儿子,多少人对自家儿子,也会直呼“少爷”,只是,此时喊出的“少爷”两字,则多了几分无奈几分惆然,意思是眼前的儿子要么四体不勤,油头滑脑,不如人意,要么多了几份少爷的作派,却是少了几分少爷的好命。
我认识的这位,也是一位被人称之为“少爷”的人,他是真正的官宦富贵人家的儿子。在认识他的那一年,我和他正在泉江中学读初一,他一班,我三班。本来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因一次期中考试,要打乱班级来考,我被分到了一班的教室,同他坐到了一起。他问我的第一句就是你学习好吗?我摇摇头。他叹了口气,说命苦不能怪政府,原本还指望着你学习好,抄你的,哪知道你也不好,看来只能自己翻书了。
等到考试的时候,老师转个背,他就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本书,眼快手快的翻答案。还直给我使眼色,让我跟着抄。哪知道,走多了夜路,也会碰到鬼。正当我们俩低头翻答案抄个不停的时候,监考老师的手伸过来了。
我俩的卷子被老师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红红的叉,再写上了一个大大的“0”。这还不算,我俩被罚到了教室后面,面壁思过。监考老师说,准备接受处分吧。谁知道,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我不知道是监考老师吓吓我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有一天,见到他,说起,他一副很不屑的表情,摆着手说,多大一点事,还怕摆不平他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摆平的,只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转学到遂川中学去读初中了,等到再见到他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事情。
有一年,我跟随商界的一位朋友去砂子岭工业园区办点事,事办完了,商界的朋友忽然说,走,我带你到“少爷”那里坐坐,少爷的厂也在这里冇多远。
一开始,我不知道这又是一位什么“少爷”,一见面,原来是他。他还是像读书时候的样子,没什么变化。而我却沧桑了许多。他一见我,就说,刘述涛,刘述涛,就是你?原来的你不叫刘述涛呀,我们读书的时候,我记得你叫刘桂宝。我们一起考试抄书偷答案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只是看着现在的他,怎么也无法同那个年纪的他重叠起来。他还说,还是我父亲出面打了一个电话给校长,才免了我们俩人的处分。
他父亲当年是什么官,竟有这么大的能量?
走出门,我问商界的朋友,朋友说,他父亲曾经是县领导,如今退下来了。他哥他姐如今也仍在官场里面担任一方诸侯,所以少爷的前途不可估量。商界的朋友还说,他开厂子只不过是一个愰子,目的是让人看到他的实力,其实那厂子赚个鬼的钱,都是吹出来的。
商界的朋友还说,这也是一种本事,人家空手套白狼套得到,咱去套则套不到,这能怪谁?商界的朋友似乎很佩服少爷头做生意的本事。
过不久,有位朋友同我说,要去少爷的公司买房。
我不由得问他,哪个少爷?
他说,我也不知道哪个少爷,县里那么多的“少爷“,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少爷是哪个,只知道,别人都叫开发这个楼盘的老板叫少爷,我也就跟着叫“少爷。”
这位少爷,是不是就是我所认识的“少爷”呢?
没过几天,接到工商联一位朋友的电话,说去采访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写一写他的个人事迹,个人传奇。
我一去,才发现又是我那叫“少爷”的同学,他说,你看着写就是,哪还有必要采访什么?我说,不采访,你不说,哪写得出来?他说,还说你是大记者大作家,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看什么人上什么菜,你随便编点什么就是,至于要写我的真事,还是等到我死之后再写吧。我说,你说什么呢?年纪轻轻,就死,还早着呢?他说,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任何事都说不定。这时,他忽然把衣服袖子往上一挽,一条清晰的刀疤痕,就像是一条酱红色的蚯蚓趴在他的左手臂上,然后他又把右脚的裤子往上提了提,我又见一条刀痕在他的右小腿上一进往上延伸。这么触目惊心的两道疤痕,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问他怎么弄的?
他淡淡的说:别人砍的呗。
凭什么?我惊呼起来。
看不惯!
看不惯,就砍?
那是,我看不惯别人还不是照样砍。
天爷,砍人在他的眼里,竟然像是剁西瓜一样。
自然,我写不了他的文章。临走的时候我同他说,他倒是不在意,说写不了就不写,多大点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世界一点一点变化。等到再见他面的时候,他已经是乡镇的一名官员。挺着一个小肚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但看到我仍是一副非常亲热的样子。我问他,怎么就混上一官半职了。他咧开嘴大笑,笑过之后说,如今的社会你还不清楚,上面只要有人,下面就愿意开道。我本身就是村官,考一下不就成了乡镇一员?
想想也是,哪个像我这么没门没路,才没有人要,没有地方可去。像人家一些混得的,打得的,哪个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认识的一位才当几天县委书记的司机,都把家里种田的哥哥姐姐给安排好了,解决了工作。又何况他这样有哥有姐在官场上当诸侯的人。
乡镇当干部干了没有多久,他又说没意思,不干了,还是自己做生意自在。也有人说不是他自己不干,而是他吃醉了酒驾车出了车祸逃逸,被双开了。只是这种传来传去的传言,皆是扑朔迷离,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也从来没有去问过他。
有一天,我站在马路牙子上等人,不知怎么让他看见了,他把车停在我面前,朝我招招手,说,大作家,走,我捎你一程。
我回了他一句,大个屁呀,还大作家。你看到哪个大作家辛酸成这样。
坐进车里,我问他到哪里?他说政协开会。我说,不错呢,又混上政协委员了。他咧开嘴来大笑,笑完之后,摆着手说,你还会不清楚?开人大政协会,都是人大举手,政协发言,黄肿人放屁,消消气。没当上政协委员之前,我还认为多神圣多么庄严,当上之后,我才发现这是官员与富商的俱乐部。冇意思,下一届不当了。我在车里还劝他,别打哑哇,别乱哇。他说,我哇的有错?
还真的冇什么错,只不过人站的位置不同,所看到的世界也不同。
这次见面过了好多年,我都没有见过他,有人说他哥哥到外地去当官了,他也跟着去了。也有人说他在房地产中赚到了钱,又到别地搞房地产开发了,他还真的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偶尔我还会想起他,想起在一起翻书一起找答案的日子。
前年,我看到一位朋友发出来的微信在纪念他,才知道他走了。我问朋友他怎么走的,朋友说,他驾驶的车在山道上刹车失灵,冲进了悬崖下的大峡谷。
再后来,也有人同我说,他哥哥出事了,所有受贿的钱都经他的手。为了保住他哥哥,他……
又后来,又有人同我说,是他太霸道了,又涉黑,才连累了他哥。还有人说,他……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忽然想起他曾经同我说过的话,在我死后,再来写我。我就仿佛有责任,拿起笔来,写一写他。
我相信,在每一座小县城,都有类似于他,叫做“少爷”的这种人,他们享受父母打拼出来的福庇恩泽,再加上自己兄弟姐妹的提携,在县城里面吃香的喝辣的,无拘无束,吃得开,恰得稳,混得开,可以活得随心所欲,也可能就因某一件事就烟消云散,不见踪影了。但不管如何,必竟来过这个世上一遭,也让我们这等常人见识到,少爷,就是少爷,少爷的命,不是我们普通人可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