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那些醉酒后发生的故事,令人啼笑皆非却又别有深意

曹雪芹好友敦诚有一首诗,说的是曹公晚年在西山的生活,开头两句是: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曹公晚年的生活非常拮据,但即便到了全家喝粥的地步,没钱打酒,他赊酒都要喝。可知曹公也是好酒之人。

另一好友敦敏(敦诚之兄)也有诗说到曹公善饮,他说:题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还有一诗曰: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可知曹公晚年,虽然生活困窘,正如红楼梦开篇里所说“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但天性放诞的他,又有友人资助,所以并不缺酒喝。

他的这种喜好也被写进红楼梦里,在红楼一书中,我们几乎随处可见饮酒一事,曹公也不止一次写到众人酒后发生的故事,可以说是别开生面,十分有趣,令人啼笑皆非,却也别有深意。

一、宝玉酒后拉彩霞手,暴露兄弟阋墙之事

二十五回,宝玉去参加王子腾夫人寿诞回来,王夫人发现儿子多吃了酒,就让他躺一会子,但宝玉不老实,躺下后就让彩霞来替他拍着。

如果只是拍着也就罢了,他偏偏和彩霞说笑,且拉着彩霞的手不放。众所周知,彩霞虽然是王夫人的丫鬟,但却和宝玉关系一般,反而和贾环关系极好。

此时的宝玉,因为醉酒,当着母亲的面拉彩霞的手不放,王夫人虽没说什么,但在一旁的贾环却早已怀恨在心,于是故意装作失手,推蜡烫伤了宝玉。

宝玉拉彩霞手事小,但由此引发的贾环报复,却暴露出荣国府最突出的一个问题——兄弟阋墙。我们说,一个家族如果兄弟不和,甚至彼此有仇怨,离分家败落也就不远了。

贾宝玉是嫡出,贾环是庶出,自古嫡尊庶卑,而贾环又在赵姨娘这样三观不正的母亲身边被教养长大,心中早怀一股恶意,伺机报复,细思令人后背发凉。王夫人这样骂赵姨娘: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

从后文可知,王夫人所言不假,她没有冤枉赵姨娘母子,无论是随后的魔魇法还是金钏儿之事,赵姨娘不止一次在背后捣鬼,想要谋取地位和家产,而贾环则完全就是个被教坏的孩子。

儒家讲究兄友弟恭,宝玉对贾环无差,有哥哥的样子,而贾环却因母亲的教唆,对宝玉这个异母哥哥欲除之而后快,兄弟之间别说团结了,简直就是结下了不同戴天之仇一般。

宝玉的一次醉酒不打紧,却引起了一连串的事件,不仅差点烫瞎了眼睛,还险些要了小命。看来,酒后还是得老老实实休息呀。

二、刘姥姥醉卧怡红院,贫富悬殊千里伏线

四十一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这一回煞是好看。

好看就好看在刘姥姥这个贫穷的庄稼人,一旦进入贾府这样的豪门贵族之中,就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刘姥姥虽然世路上是经见过的,但到了贾府这样的百年贵族之中,毕竟还是眼睛不够使的,嘴巴不够用的。而贾府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妇,公子小姐,也都从未见过刘姥姥这么有趣的农村老太太。

大观园贾母大摆宴席,刘姥姥被王熙凤和鸳鸯捉弄,用了超大的杯子喝酒,结果就喝多了。这人一喝多了,就两件事,上厕所、睡大觉。

刘姥姥喝到了七八分醉之后,先是蹲了半天茅坑,出来后又摸错了地方,结果就误入了宝玉的怡红院,然后就在宝玉的床上睡着了。

一个乡野老妪,浑身腌臜酒气,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上了贾府最尊贵的公子的床,大睡了起来,想想真是有趣极了。

你看曹公是怎么描述刘姥姥在怡红院睡觉的:袭人一直进了房门,转过集锦槅子,就听的鼾齁如雷,忙进来,只闻见酒屁臭气,满屋一瞧,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地仰卧在床上。

很多人读到这里都不解,曹公为什么偏偏安排刘姥姥这样一个村老妪去睡在宝玉的床上呢?这个在妙玉眼中,连用个杯子她都嫌弃的脏婆子,却转身躺到了这个贾府金凤凰的床上。

脂砚斋是这么批的:此回栊翠品茶,怡红劫遇,盖妙玉虽以清静无为自守,而怪洁之癖未免有过;老妪只污得一杯,见而勿用,岂似玉兄日享洪福,竟至无以复加而不自知?故老妪眠其床、卧其席,酒屁熏其屋,却被袭人遮过,则仍用其床、其席、其屋。亦作者特为转眼不知身后事写来作戒,纨绔公子可不慎哉?

也就是说,贾宝玉身在福中不知福,日日享受着珠围翠绕的生活,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可能过上“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落魄生活,那时候别说是刘姥姥睡过的床,就是刘姥姥自己的床,估计对落魄的宝二爷,都是一种奢望。

对曹公而言,这么写,既是对自己过往经历的一种警醒和揶揄,也是有意地要给贾宝玉这样的富贵公子一个警戒和教训,你不是生活在金窝里嘛,不是金凤凰嘛,我偏让刘姥姥去睡一睡你的床,偏用酒屁熏熏你的屋子,你就知足吧,他日还有连床都睡不成的时候呢。

三、王熙凤醉酒后捉奸,夫妻关系日益疏淡

四十四回,王熙凤生日,贾母想了个好玩的法子,大家也学那小家子凑份子给凤姐过生日,这个生日全权交给尤氏来料理,不用凤姐忙活。

自己过生日,凤姐自然要多喝几杯,尤其还是贾母带头让尤氏把凤姐拉到外面坐在椅子上,轮流敬她。有了贾母这话,众人自然都不放过凤姐了。

长辈和同辈的妯娌姊妹们敬完了,还有下面有头脸的婆子媳妇丫鬟,也都一一上来敬酒,王熙凤又是个好强要面子的人,推不过,自然都应下了,结果就喝多了。

俗话说,乐极生悲。本来凤姐生日,还是贾母领衔尤氏具体操办,就是要让她痛乐一日,算是对她理家之功的肯定和奖赏,可以说是给足了她面子,但谁能料到,那边厢琏二爷啪啪就打了凤姐的脸,令她颜面扫地。

醉酒后的凤姐,自觉酒沉了,心里突突的似往上撞,就要往家去歇歇,没想到就撞破了丈夫贾琏和鲍二家的“好事”,引来一场夫妻大战。

此时的凤姐喝了酒,贾琏也喝了酒,只有平儿清醒,夫妻俩大战的结果是,都拿平儿撒气,贾琏还从墙上拔出剑来,就要大家死了干净。

我们都知道,贾琏一向畏惧凤姐威严,从不敢这么明着跟凤姐干仗,这次却是“倚酒三分醉”,才逞起威风来。结果还是被贾母劝好了。

好好的一场生日会,因贾琏醉酒寻欢,凤姐醉酒捉奸落下帷幕,故事却没有结束,这件事也算是琏凤夫妇感情的分水岭。

如果说过去贾琏偷欢多少还顾及凤姐和自己名声,做得比较机密,那么从这里开始,贾琏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对凤姐也越发嫌憎,夫妻关系日益疏淡,后文家孝国孝中偷娶尤二姐便是明证。

四、史湘云醉眠芍药茵,谱写红楼唯美画卷

当然,我们说喝酒这事儿,俗人醉酒如贾琏,也就买欢追笑去了;再如刘姥姥这样的庄家农妇,则如常人一般,吃喝拉撒睡全来一遍完事儿;即便像宝玉这样体贴女孩的怡红公子,跟丫鬟还拉拉扯扯的呢。

以上这些画面,似乎都谈不上一个美字,那酒后就没有好的了吗?当然有!

史湘云醉眠芍药茵就是一幅唯美的红楼画卷,不只是令无数读者心向往之,读到这里如在眼前一般,湘云醉卧也成了无数画家笔下最常见的红楼绘画作品之一。

我一直都觉得曹公写湘云醉卧是受了杨贵妃醉酒的启发,后文怡红生日夜宴,众人抽花签一回,湘云抽到的便是一枝海棠,上写香梦沉酣四字,那句诗便是苏轼引用杨妃之典的“只恐夜深花睡去”。

脂砚斋批语也说:看湘云醉卧青石,满身花影,宛若百十名姝,抱云笙月鼓而簇拥太真者。因此,湘云醉卧简直就是杨妃海棠春睡的翻版,但曹公又别出心裁,不写海棠,却写湘云醉眠芍药圃,口中还念念有词。

我们来看看这幅画面:果然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嚷嚷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唐伯虎的《桃花庵歌》里前面几句是这样的: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私以为,以湘云的洒脱不羁,风流态度,可以说直追汉唐,不让魏晋。

咱们史大姑娘虽然豪爽直率,像个女汉子,但她醉酒这画面简直太美了,恨不能生在红楼中,即便为丫鬟,也能一睹史大姑娘醉眠之美。

当然,醉酒后的故事不止这些,像李纨醉酒,袭人芳官醉酒等,也都十分有趣。我一度怀疑,这些酒后文字,都是曹公醉酒后写出来的呢。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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