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传奇:郑简公朝晋暮楚,智武子分军疲敌
公子婴齐死后,楚共王进右尹壬夫为令尹。壬夫性情贪鄙,索赂于属国,陈成公不能堪赂,于是派辕侨入晋请服。晋悼公大合诸侯于鸡泽,再会诸侯于戚。吴子寿梦亦来会好,中国之势大振。楚共王怒失陈国,归罪于壬夫,杀之。用其弟公子贞、字子囊者代为令尹。大阅师徒,出车五百乘伐陈。此时陈成公午已薨,世子弱嗣位,是为陈哀公。惧楚兵威,复归附于楚。
晋悼公闻之大怒,欲起兵与楚争陈。忽报无终国君嘉父,遣大夫孟乐至晋,献虎豹之皮百张。奏言:“山戎诸国,自齐桓公征服,一向平靖。近因燕、秦微弱,山戎窥中国无霸主,复肆侵掠。寡君闻晋君精明,将发扬桓公、文公之业,因此宣晋威德,诸戎情愿受盟。故寡君遣微臣奉闻,惟赐定夺。”
晋悼公集诸将商议,皆言:“戎狄无亲,不如伐之。昔者,齐桓公之霸,先定山戎,后征荆楚,正以豺狼之性,非兵威不能制也。”
司马魏绛独言:“不可,如今诸侯初合,大业未定,如若兴兵伐戎,楚兵必乘虚而生事,诸侯必叛晋而朝楚。夷狄是禽兽,而诸侯是兄弟。今得禽兽而失兄弟,非策也。”
晋悼公曰:“戎可和乎?”
魏绛回答:“和戎之利有五:戎与晋邻,其地多旷贱土贵货,我以货易土,可以广地,其利一也;侵掠既息,边民得安意耕种,其利二也;以德怀远,兵车不劳,其利三也;戎狄事晋,四邻震动,诸侯畏服,其利四也;我无北顾之忧,得以专意于南方,其得五也。有此五利,君何不从?”
晋悼公大悦,即命魏绛为和戎使者。同孟乐先至无终国,与国王嘉父商议停当。嘉父乃号召山戎诸国,共至无终,歃血定盟:“方今晋侯嗣霸,主盟中华,诸戎愿奉约束,捍卫北方。不侵不叛,各保宁宇。如有背盟,天地不佑!”
诸戎受盟,各各欢喜,以土产献魏绛,魏绛分毫不受。诸戎相顾曰:“上国使臣,廉洁如此!”倍加敬重。
魏绛以盟约回报晋悼公,悼公大悦。
斯时,楚令尹公子贞已得陈国,又移兵伐郑。因虎牢关有重兵戍守,不走汜水一路,却由许国望颍水而来。郑僖公髡顽大惧,集六卿共议。那六卿:公子騑字子驷,公子发字子国,公子嘉字子孔,三位俱穆公之子,于僖公为叔祖辈;公孙辄字子耳,乃公子去疾之子,公孙虿字于蟜,乃公子偃之子,公孙舍之字子展,乃公子喜之子,三位俱穆公之孙,袭父爵为卿,对于郑僖公为叔辈。这六卿都是尊行,素执郑政。僖公髡顽心高气傲,不甚加礼,以此君臣不能合作共事。上卿公子騑尤为互不投合。今日会议之际,郑僖公主意,欲坚守以待晋救。公子騑开言道:“谚云'远水岂能救近火?’不如从楚。”
郑僖公曰:“从楚则晋师又至,何以当之?”
公子騑回答:“晋与楚谁怜我者?我亦何择于二国?惟强者则事之。今后请以牺牲玉帛待于境外,楚来则盟楚,晋来则盟晋。两雄并争,必有大屈。强弱既分,吾因择强者而庇民焉,不亦可乎?”
僖公不从其计,曰:“如公子騑之言,郑朝夕待盟,无宁岁矣!”欲遣使求援于晋。
诸大夫惧违公子騑之意,莫肯往者。郑僖公发愤自行,是夜宿于驿舍。公子騑派门客埋伏以刺之,托言暴疾。立其弟嘉为君,是为郑简公。使人报楚曰:“从晋皆髡顽之意,今髡顽已死,愿听盟罢兵!”
楚公子贞受盟而退。
晋悼公闻郑复从楚,于是问诸大夫曰:“今陈、郑俱叛,伐之何先?”
荀罂回答:“陈国小地偏,无益于成败之数。郑为中国之枢,自来图霸,必先服郑。宁失十陈,不可失一郑也。”
韩厥道:“子羽识见明决,能定郑者必此人,臣力衰智耄,愿以中军斧钺让之。”
晋悼公不许,韩厥坚请不已,乃从之。韩厥告老致政,荀罂遂代为中军元帅,统率大军伐郑。兵至虎牢关,郑人请盟,荀罂许之。比及晋师返旆,楚共王亲自伐郑,复取成而归。晋悼公大怒,问诸大夫曰:“郑人反覆,兵至则从,兵撤复叛,今欲得其坚附,当用何策?”
荀罂献计道:“晋所以不能收郑者,以楚人争之甚力也。今欲收郑,必先败楚,欲败楚,必用'以逸待劳’之策。”
晋悼公曰:“何谓'以逸待劳’之策?”
荀罂回答:“兵不可以数动,数动则疲,诸侯不可以屡勤,屡勤则怨。内疲而外怨,以此御楚,臣未见其胜也。臣请举四军之众,分而为三,将各国亦分派配搭。每次只用一军,更番出入,楚军进则我退。楚军退则我复进,以我之一军,牵楚之全军。彼求战不得,求息又不得,我无暴骨之凶,彼有道涂之苦。我能急往,彼不能急来。如是而楚可疲,郑可固也。”
晋悼公曰:“此计甚妙!”
即命荀罂治兵于曲梁(今河南新密),三分四军,定更番之制。荀罂登坛出令,坛上竖起一面杏黄色大旆,上写“中军元帅智”。
荀罂本荀氏,为何却写“智”字?因为荀罂、荀偃,叔侄同为大将,军中一姓,嫌无分别。又因罂父荀首食采于智,偃父荀庚自晋作三行时,曾为中行将军,故又以智氏,中行氏别之。自此荀罂号为智罂,荀偃号为中行偃,军中耳目,就不乱了。这都是荀罂的法度。坛下分立三军:第一军,上军元帅荀偃,副将韩起,鲁、曹、邾三国以兵从,中军副将范匄接应;第二军,下军元帅栾黡,副将士鲂,齐、滕、薛三国以兵从,中军上大夫魏颉接应;第三军,新军元帅赵武,副将魏相,宋、卫、郳三国以兵从,中军下大夫荀会接应。
荀罂传令:第一次,上军出征;第二次,下军出征;第三次,新军出征。中军兵将,分配接应,周而复始。但取盟约归报便算有功,更不许与楚兵交战。公子杨干,乃悼公之同母弟,年方十九岁,新拜中军戎御之职,血气方刚,未经战阵。闻得治兵伐郑,磨拳擦掌,巴不得独当一队,立刻上前厮杀。不见智罂点用,心中一股锐气,按纳不住,遂自请为先锋,愿效死力。智罂道:“吾今日分军这计,只要速进速退,不以战胜为功。分派已定,小将军虽勇,无所用之。”
杨干固请自效。荀罂道:“既小将军坚请,权于荀大夫部下接应新军。”
杨干又道:“新军派在第三次出征,等待不及,求拨在第一军部下。”智罂不从。
杨干恃自家是晋侯亲弟,迳将本部车卒,自成一队,列于中军副将范匄之后,司马魏绛奉将令整肃行伍,见杨干越次成列,即鸣鼓告于众道:“杨干故违将令,乱了行伍之序,论军法本该斩首。念是晋侯亲弟,姑将仆御代戮,以肃军政。”
即命军校擒其御车之人斩之。悬首坛下,军中肃然。
杨干素骄贵自恣,不知军法;见御人被戮,吓得魂不附体,十分惧怕中,又带了三分羞,三分恼。当下驾车驰出军营,迳奔晋悼公之前,哭拜于地,诉说魏绛如此欺负人,无颜见诸将之面。晋悼公爱弟之心,不暇致详,遂拂然大怒曰:“魏绛辱寡人之弟,如辱寡人。必杀魏绛,不可纵也!”
于是召中军尉副羊舌职往取魏绛。羊舌职入宫见悼公道:“魏绛志节之士,有事不避难,有罪不避刑,军事已毕,必当自来谢罪,不须臣往。”
顷刻间,魏绛果至,右手仗剑,左手执书,将入朝待罪。至午门闻悼公欲使人取己,遂以书付仆人,令其申奏,便欲伏剑而死。只见两位官员,喘吁吁的奔至,乃是下军副将士鲂,主侯大夫张老。见魏绛欲自刎,忙夺其剑曰:“某等闻司马入朝,必为杨公子之事,所以急趋而至,欲合词禀闻主公。不识司马为何轻生如此?”
魏绛具说晋侯召羊舌大夫之意。二人道:“此乃国家公事,司马奉法无私,何必自丧其身?不须令仆上书,某等愿代为启奏。”
三人同至宫门,士鲂张老先入,请见晋悼公,呈上魏绛之书,悼公启而览之,略云:君不以臣为不肖,使承中军司马之职。臣闻:“三军之命,系于元帅;元帅之权,在乎命令。”有令不遵,有命不用,此河曲之所以无功,邲城之所以致败也。臣戮不用命者,以尽司马之职。臣自知上触介弟,罪当万死!请伏剑于君侧,以明君侯亲亲之谊。
晋悼公读罢其书,急问士鲂、张老曰:“魏绛安在?”
鲂等答道:“魏绛惧罪欲自杀,臣等力止之,见在宫门待罪!”
晋悼公悚然起席,不暇穿履,遂跣足步出宫门,执魏绛之手,曰:“寡人之言,兄弟之情也;子之所行,军旅之事也。寡人不能教训其弟,以犯军刑,过在寡人,于卿无与,卿速就职。”
羊舌职在旁大声道:“君已恕魏绛无罪,魏绛宜退!”
魏绛乃叩谢不杀之恩。羊舌职与土鲂、张老,同时稽首称贺:“君有奉法之臣如此,何患霸业不就?”
四人辞悼公一齐出朝。悼公回宫,大骂杨干:“不知礼法,几陷寡人于过,杀吾爱将!”
派内侍将杨干押往公族大夫韩无忌处,学礼三月,方许相见。杨干含羞郁郁而去。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