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化金 : 锔盘锔碗匠
在清晨抑或是近中午时候,空旷的乡村,四野炊烟袅袅向空中升腾扩散,然后在半山腰盘悬,象蓝色的云一样笼罩氤氲在空中。
“锔盘锔碗吧;卖锥锥,补锅糊漏锅——”一个苍老的声音拉着长音慢悠悠地响起。
妇女小孩们听到这喊声都走出去看时,只见一位约有七十岁上下,风尘仆仆,就连那半寸长短的头发上也沾了些许尘土的老人出现在面前。他一身粗布黑色衣裤,高高的个子,微微伛偻了腰身,长而清癯且爬满皱纹的脸庞,一双略显浑浊的细长眼睛,操着一口乡音很浓重的行唐口音,骑着一辆老旧自行车,车上带着他锔盘锔碗修理盆盆罐罐的工具。
其实,看他那点工具,也很简单的,一把小小的金刚钻、一把小铁锤和搭在自行车大梁上两个小兜兜里的一些铁锔子。(老百姓称作铁疙巴)
他这个活看似不起眼,但我们本地人却是不会的,我想这也倒不是其工艺多么难,而主要是没有这个传承,最起码得有这个金刚钻吧,俗话说的好,没有金刚钻你就别揽那瓷器活。别看这小小的金刚钻,价格也不会便宜吧。反正我没见过本地有人干这个行当的,多年来见到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个老人家每年都会来好几趟。人们都说在我们石家庄这一带行唐人是最会干小买卖的,头脑最最好使!
那时,说实话国民经济很不发达,毕竟建国时间还不长,又加之三年自然灾害和苏联逼债,社会上的物资还是很匮乏的,人民生活水平还很低下。如果谁家小孩或大人不留神打坏了碗盘、瓦罐、水瓮或是存放粮食的大瓮和做饭用的锅什么的,总之,所有家里的坛坛罐罐,锅碗瓢盒,只要打的不是很碎烂的,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存放起来,只等着这个老锔匠来了给修理复原,以继续使用。毕竟修修补补还可以用的,扔了很可惜,还要花更多的钱买新的。
这个老锔匠是按用了几个疙巴而收费的,一个也只收六七分钱,但如果是大铁锅或是大瓮的话,那就会用大号的疙巴,得收一毛钱。
我们家就有一个大瓮和一口五筲水的大锅开了裂,共用了二十五个大疙巴,收了两元五角钱,算起来还是很划算的。
一般情况下这老人到了那个村里都会有好多活干的,大部分人家都有打坏的东西给他留着,他曾经郑重的承诺过大伙的,无论活计多少,只要想叫他给修理的话,那就尽管给他留着好了,早晚有一天必定会来给修理的。
现在,他环顾一下大伙给他拿来的一大片坏旧器皿,然后慢悠悠地坐下来开始干活,往往一干就是一天。如果是比较大的村子,也会有好几天的活干。
他在腿上铺了随身携带的一块布料,就开始吱啦啦地在器皿上钻着眼,还一边同围着他观看或是等着拿他修理好的自己的东西的人们聊天。他说他这个活其实挣不了多少钱的,但自己老了,在生产队上工也不给整工了,自己也觉得干体力活越来越有些吃力,就干脆给队长说自己出来干这个活,交款记工。这样还能挣个整工分,自己也赚个小钱贴补下家用,这样生产队高兴,自己也觉得划算。毕竟自己有这份手艺嘛。甚至有时人们等不到他去时还会专门捎信给他,让他去给修补摔坏的家伙。
他又说自己这点手艺也是传承于袓辈,目前还有些市场就不想放弃,毕竟也有对祖上的一份感情在里面呢!并说,等自己走不动了就交给儿子接着干,不想让祖上的这份手艺在他这儿断了传承。
老人很爱聊天,每年来几次,大伙都认识他,该吃饭时,乡亲们都很好客热情,会给他饭吃,但他坚持不白吃,会免费给修理些家伙的。
如果他携带的那些现成的疙巴用完了,他车把上是挂有一盘铁丝的,便掏出他那小巧玲珑的铁砧子,现场加工一些用,这只是救救急,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晚上住店时才加工的,以备翌日之用。他用那金刚钻钻好眼后,会用手指蘸些口水在上面,然后用他的那把小铁锤小心翼翼地将那疙巴砸进去,之后再抹些他携带的白灰泥也或者是石膏泥,这究竟是灰泥还是石膏泥,我也不太清楚的。这样就会粘牢固了。经他修理过的器皿,是保证不漏水的。
他说他这个活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累,但是免不了风餐露宿逆风冒雪的,也很遭罪。因为他是无法带上被褥的,太笨重路又远带不了的。到了晚上一般会住店的,但有时找不到旅店时也会临时住在人们家里,可有时找不到或是人家光棍汉不肯收留自己,住人家有家室的家里自己又感觉不合适时,也会在人们闲置的房间里或是庙堂里将就一夜,要那样的话可就不好受了,不是蚊子咬就是冷。
他一般走出来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四五个月不回家,只要有活干,就每天走街串巷地吆喝。这个村走到那个村,穿州过府的,有时会走出几百里路程的。正所谓干那一行都不容易,只是你不干那一行就不知那一行的辛苦罢了。
但是,后来终于有一年他没来,而是来了另一位年轻一些的人,约有五十多岁,这人也操行唐口音,人们一打听才知道他是那老匠人的儿子。原来那老人在去年冬天得了病去世了,并希望儿子接替自己的工作,继续干。他对儿子说:“人家那些乡亲们一准都还给我留着好多活呢,儿呀,看来你爹我是不行了,去不得了。可咱不能失信让人家白等咱一场。你去吧,去替爹爹把那些活干了,如果你今后实在不想干了,就告诉人家再打坏了东西就不要等咱了……”
他儿子边给大家讲说,一边流下了眼泪。他告诉父亲说:“请爹放心,儿子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去给那些乡亲们继续修理的,我就是少挣钱或是不挣钱也不能让大伙骂你说你失信!”大家听了都嗟叹不已,为那老人家的去世而惋惜伤心……
儿子是很好地继承了他父亲的手艺和品德,继续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并同我村里一家人结了亲家,那家人的儿子认他做了干爹。
也从此后他只要来到这一带,只要离我们村不是太远的话,他亲家就会要求他晚上回他这里住,并给他准备着饭和小酒,使他风尘仆仆地在外游走一天后有个温馨的落脚点,这也使他很感动,而经常挂在他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世间还是好人多,他对大家很感激的。
但进入八十年代后,国家实施了改革开放的大战略,国民经济开始了快速的发展,工业化水平也突飞猛进,各种精美耐用且不易被打碎的器皿花样翻新,特别是塑料制品的大量出现,并且物美价廉,难以损坏,再加之人们手中越来越有钱了,老旧的东西打坏了就不再留着修理了。因而这个锔盘碗糊漏锅的活计是越来越不好做了,惨淡经营,穷途末路,实在难以为继了,所以以后的年代里大家再也见不到这个行唐的匠人了,他同好多其它的匠人一样,如张马尾箩的,造擦床的(擦萝卜、红薯干的工具)、磨刀剪磨推子的匠艺人都不见了踪影,人们再也听不到那柔软好听的行唐口音慢悠悠的吆喝声了。
就这样,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了另一个时代,而人们所熟知的那个年代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