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笔记:走到麦地边上
梁东方
走到麦地边上,才发现以前虽然也来过麦地,头脑里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关于麦地的印象,但是真正这样再次真真切切地置身到麦地边上,还是会有分明全新的感受:麦地的广袤和麦地的大块的颜色,给人的冲击力依然让人叹服和激动。麦子让人惊喜的黄色铺展在大地上,因为无边无际的广阔而一下就做了全部视觉的底色,加上周围树木花草的绿色,和天空中的那一份湛蓝,整个人就都在一个让人兴奋不已的彩色世界里了。
麦子因为一天一夜的阴雨连绵而立刻有了倒伏和发霉的迹象,麦穗中间两行被褐黄的麦壳裹着的鼓鼓胀胀的麦粒上,竟然有了一层黑灰色的斑痕。潮湿的气息从这些污染一样的斑痕上升起来,在空中被强烈的阳光给烧灼着,不断地化成迷茫的雾气。地边上一种高高的茅草,穗子也已经很长很长,那些长长的穗子却依然碧绿,在这样的雾气里弓着腰,随着行人的脚步微微震颤。这样的震颤很容易被理解成风,理解成风在徐徐吹过。而有风吹过的幻象,总是让人先预感到了某种像是秋天一样凉爽。这是麦收时节何以叫做麦秋的众多原因中,一个小小的物象。
在很多地方除草剂被大量使用,使地边上再也见不到野草的情况下,这一点点野草穗头轻轻摇曳的麦秋的物象,让踏入者的脚步和眼目身心,都有了一种舒缓的熨帖之感。
在真实的麦地边上,雨后潮湿的空气和雨后又开始发威的阳光在略显朦胧的雾气中相遇;让站在野草高高的小路边的人,产生一种实实在在的空间感,好像藉着这样的空间感已经跨越了时间,回到了过去。过去关于麦地的童年记忆,关于麦地的点点滴滴的画面记忆和味道记忆之中去。
大葱的青色在麦地之侧显得很另类,也为麦收时节的大地上增加了一种颜色变数。它们葱管儿笔直根根直立,如果不是被风吹到了,因为雨水下的软泥的无法支撑给弄歪了,就绝对没有任何倾斜和偷懒的姿态。
另外一种给麦地增添了美好的异数的作物是向日葵,它们刚刚展开笑脸的明黄色,与麦子因为成熟而衰老的黄色之间有着明确的生命力旺盛与生命力衰竭的对比。它们簇拥在一起争相仰起脸来笑的样子,像是一群不知愁滋味的孩子,是这大地上第一拨成熟衰老和收获之际,蓬勃洋溢的崭新生命。
在这样的情势下,如果大地里再有墙一样、山一样的苗圃,颜色就更其丰富合理了。黄绿青白、高低错落之间,偶尔还会有一片面积巨大的香菜地;香菜刚刚出苗,它们矮小而新鲜的碧绿在大地上的麦子中间显得生机勃勃,仿佛是春天回归了一般的欣欣向荣。
这里的田园因为濒临滹沱河故道,没有干线交通,没有城市建筑,所以在大田的很多地方还难得地保持着既往的农业社会形态。尤其是滹沱河大堤内外,因为有防汛的责任,土地不能挪作他用,只能种庄稼蔬菜和林木,所以就将农业社会的形态保持得非常完整。
离开麦地,重新回到高高的大堤上,重新走在林荫的大堤路上,路面上的树影斑驳和浓荫匝地之间,过渡得十分完美;即使能让走在阳光里和走在树荫里的人能感受到一点点区分,却也都在适宜之中。
阳光不再耀眼,温度比外面低很多,简直还有春天一般的宜人。透过树荫下的树干,俯瞰麦田,不再有麦地边的湿热,只剩下了麦秋里的宜人。
布谷鸟在头顶上悠扬地鸣唱,那种舒缓和辽远,不是任何人间的音乐所能模仿。真是一步都不愿意快走,不愿意就这样离开这一段异常美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