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笔记:龙潭村大榕树下的桥乡盛景
梁东方
广州城区不断扩大,逐渐将很多过去的村落包含在了环线之内。
不过龙潭村作为广州的城中村,与那种高楼林立几乎没有间隔的城中村握手楼状态还是有点区别的。区别就在于村中央几条水道汇合的地方有四座古桥和无数大榕树一起形成的水绕桥起的巨大公共空间。
这是自然地理形成的自古而然的村庄格式,是广有其名的龙潭盛景。
关于龙潭村的历史,网络上有很多方便查找的资料。林林总总,有关于龙潭村有龙从中空的榕树干上升空的故事,有人们对甜水井在咸潮的时候源源不断地提供饮用水的感激不尽,有乐善好施牌坊的来历,有各家祠堂庙宇(纶生白公祠、洪圣殿、裴客白公祠、黄氏大宗祠、李氏宗祠、白氏宗祠、杜氏宗祠、福达杜公祠)林立、翘角飞檐的古建筑格局……
所有这些历史和传说,其实都源于被龙潭村东西南中四约围绕着的村中心的连续的拱桥与众多的大榕树,源于这一处在现代城市园林中也依旧罕见的特殊而又古老的人居景观。
我们现代的小区建设,因为都是私人的利益至上的开发商性质,对于地理水脉缺少最基本的尊重,更因为是由土地稀缺性决定的高价竞购所得,所以一定要最大可能地用来挣钱;这种急功近利的必然,就使得人居社区建设中,一切尊重自然地理风貌的、审美的建筑规划都成为不被第一考虑的要件。
这样,审美的场景都必然远离生活本身,而被置于专门的公园里。这实际上已经是经济起飞以后的国内人居环境,与发达国家的人居状态的最根本性的差别,环境差别。我们是将花园专门圈起来,要看进去看;人家是直接将人居建设在花园里,花园里的一切都与生活中的日常状态相伴相随。
其实我们并非一直如此的,只是到了最近几十年里,在强大的经济规则的制约下,才舍弃了诗意栖居的传统。
现在,有幸在龙潭村看到我们的古人在当初的人居环境中所营造的这种天人合一的巧妙而审美的建筑格局,既让人惊喜,也让人唏嘘:对于居住在高楼大厦悬在空中的大多数居民来说,真不知道居住状态是改善了,还是倒退了。总之是已经彻底远离了人类与自然和谐一致着的那个时代,再也无法回去。
现在,能走到龙潭村这样的地方,做一点略略的回顾,便已经是难得的的机会了。
龙潭村中心的四桥环水、榕树垂阴的水乡景象,作为社区之中的庞大公共空间,不盖房子只做河与树的家园的公共空间,给本地人提供了一个最习惯也最容纳的去处,不论晴雨,这里都可以让你长时间地盘桓不去。坐在树下,坐在桥头的栏杆上,躺在河边的长廊里;在河心三角洲上打乒乓球,在榕树环绕的戏台上下遛娃,或者就是遥望着一座座桥上迤逦走过的一行行行人,看他们在河中的倒影和进出树荫时的表情变化,也都像是在盯着什么重大演出的舞台,让人可以一直看下去,怎么看也看不够地慢慢以为生活无需再有别的任何内容,只这样一直看下去就已经很好很好。
龙潭村中心其实一共只有四座桥(“迎龙”“利溥”“汇源”“康济”),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到处都是桥,是桥乡。这除了它们都在一个视野里被看到,很集中,显得很多之外,还与桥的造型有关。四座桥大多是拱桥,都有一个沿着被历史踩得很光滑了的大石块台阶先步步升高,走到至高点再逐渐下行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般没有急事的人,走到桥顶都会站一站,望一望前后的其他的桥和桥上的人,望一望榕树下的人,望一望交叉的水面上榕树的一片落叶飘去的方向。
这样每座桥都不简单的是一个过河的凭借,都不是一览无余的,都有自己的曲线和倒影,都有自己包括了容人驻足的复杂性。又兼这些桥不能走车只能走人(也有环卫工人推着两轮的手推车过桥,走台阶的时候总是先歪斜着下去一边再下另一边,很要技术),严格地保持着步行时代里的传统,从形式到内容都有一种时光倒流,将古老的生活节奏凝固下来的感觉。
我作为一个外人,在这几座依然承载着人们正常的步行交通的功能的古桥上,所看到的一定与本地居住者所看到的有所异同。他们在这处这个时代已经非常难得的了的风景中融化开的生活的酸甜苦辣,会使风景熏染上重重的个人生命的色彩,会有这一方水土上的人才会有的根脉之感。
这只要看看周围林立的祠堂就可以明了。世世代代的居住者,出于对家乡的认同和自豪,把所有那些祠堂都面对这一方水土中最集中的桥乡景致。念兹在兹者,四桥三水一牌坊,足以给故乡画下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画卷了。
在水边一处过去的老建筑(兴仁书院)改造的公益图书馆里,狭窄而高大的胡同式样的通道墙上,贴着儿童画式的进馆规则展示。为儿童着想的细心,是工作耐心的表现,也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本地环境和本地生活的热爱之情的表现。
由衷地热爱自己居住的地方。能臻于此境者,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