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李社峰: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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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22期︱
编审|小蚂蚁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天灯」
文/李社峰
“你还糊天灯不?”
“糊!”
“那你啥时糊?”
“过年!”
“过年肯定糊?”
“肯定!”
问者是老家村里的一个小伙,答者是我。这种对话是一种制式问答,小伙脑子不好,在我每次回去进村碰到他时肯定发生。
小伙的记忆源于十年前过年的那次糊天灯。不过,那次以后我再没有糊过,也没放过。
那年春节后第四天的下午,我去村里一人家里串门,好多人在那娱乐,打麻将、玩扑克、下象棋,周围拥了许多人,说的笑的骂的,着急上去抢的,一派热闹。我给村人散了烟,打个招呼。虽然我不抽烟,但回老家我就在口袋装上一包,见了男人就递,随即摸出打火机点上,这是一种礼节。
“你会糊天灯不?”旁边的小孩问我,“听我爸说原来都是自己糊,又大又好。”
“当然能了!”我充满自信,虽然过去自己就是旁边的看客,是位跟着大点的孩子撵天灯者,翻山越岭地奔跑我确实首当其冲。不过流程我还是大致知道的,“那你爸咋不糊呢?”
“糊哪有啥意思!”孩子他爸正在摸麻将,回过头来给我说,左手夹的纸烟冒着一缕青烟。他比我年长一些,原来撵天灯我就是跑在他屁股后面。
“咱们糊!”我给孩子说。
小孩高兴地跳起来,其它孩子也兴奋异常。
我给了二十块钱,孩子们跑到商店买了十张大白纸回来。
方桌被搬到院子,白纸摊在上面。
挖一小碗面粉,兑些开水,和成浆糊。
将三张白纸的一端短边对中折成“人”字状,裁掉两角,白纸成低矮“↑”状。
取一张白纸,长边对折成三等分,裁成三个四边形。
上面白纸两两相对粘帖在一起,形成三个加长“↑”状纸。
把三张纸“手牵手”、“头靠头”糊在一起,天灯的形状就出来了,像个超大的白色高冠帽,缩小了可给“地主富农”专用。
拿根竹子,从中心劈开成竹条。
竹条卷一个圆圈,大小适合天灯的“腰”。
扎丝在圆圈上横竖交错绑个“十”字,中心编制成网,如蜘蛛的杰作。
圆圈嵌入天灯底部,纸边折叠糊住将其固定。
棉布撕成条拧成麻花状,浸上煤油,固定在“蛛网”中心。
天灯糊制完成。
啥,没有煤油?那怎么办?
现在不是过去,那时许多村子没有拉电,夜晚点煤油灯,每家都存一瓶子煤油,商店里放一铁皮桶,装得满满的。
汽油行不?不行,火焰太大,易燎着了天灯。
架柴烧行不?你瓜呀,柴太重,火焰太小,烘不起来。
洋蜡行不?哦,应该可以。
拿来大铁勺,烧上火,熔些家里的洋蜡。
“麻花”浸饱熔蜡,趁热捞出绕在“蛛网”上。手上烫,嘴上却吸呼,两手的蜡,明光光的。
“走了,放天灯了!”我提了天灯走向村外的田野,孩子们跟在后面,喊着闹着。
冬日的田野生机甚少,树秃了,岭秃了,苇园秃了,小路秃了,但匍匐在黄土地上的麦苗让人看到希望,那一抹又一抹的绿色让寒冷有了点温度。
我将天灯放在麦田的空旷处。大点的孩子抱来麦秸生了一堆火,我把天灯提高,让火将天灯烘烤,干燥黏糊的浆糊,减轻天灯的重量。
天灯鼓了壮了,像一个胖子,圆鼓鼓的;天灯红了,如一团火,火里是什么?一颗希望。
“谁去撵天灯?准备点火了!”我看天灯烘好了,就问道。
“我去,我去!”孩子们纷纷喊到。
有人抓一把土扬起,喊了:“是西风,往平岭撵!”许多孩子开始跑向平岭。
天灯被点着,扣在地上,犹如一个巨大的陀螺倒立着,泛着红光。孩子们围在周围,等待起飞那一刻,望眼欲穿。
夕阳落了下去,天边的晚霞快速失去光彩,光秃秃的树变成了阴影。
“起了,飞了”小孩们高兴地叫起来,天灯终于耐不住寂寞,要离开地面,但又恋恋不舍。我和两个大点的孩子轻轻一扶,天灯扭动了一下肥硕的身子,终于腾空而起,掠过我们头顶,斜向上往平岭飞去。
余下的孩子们一阵欢呼,又一阵骚动,跟着我飞奔起来,眼睛却盯着冉冉而飞的天灯。
天灯越过树梢,飞过房屋,飞过平岭,一堆火焰缩小再缩小,一会儿变成一颗星,镶在天上,一闪一闪,又慢慢移动。
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年少稚嫩的脸庞,纯净如风的眼神,黑棉衣,黑棉裤,黑条绒布鞋。手脚并用地爬坡,气喘吁吁,红扑扑的脸,汗滴粘了泥土在脸上画出几道印记;大踏步冲下土梁,大喊大叫,像只老虎。累了,找块土楞,倒掉鞋壳里的黄土,接着奔跑。忽然发下天灯转了向,忙抓把黄土洒向空中喊:“风变了,往山的方向撵!”
我还是我,奋力奔跑,孩子们也在跑。我年轻了,浑身活力四射,有用不完的力量和热情,追逐天上那盏灯,那是夜明灯,也是启明灯,前者照亮黑暗,后者激活智慧。
天上有星,地上有追星人。星是梦想,拖了一根线,常牵着人。
我越了一道沟,翻了两道梁,天上的那颗星星没了光亮,一点点落下来。我在沟边的柿子树旁接到它,外面还是雪白,里面却乌黑,像母亲做饭的锅底。
大家护送着天灯往回走,一路说说笑笑,像打了胜仗的队伍。
“回去还放不?”有孩子问。
“不放了,再放害怕撵不回来。”我说。
“我们能跑动!”
“天黑把谁摔沟里就不好了,还有,天灯也不好找或容易扯烂。”
“那明黑放!”
“肯定,天不黑就开始放。”
“天灯都能收回来不?”一个孩子问我。
“肯定能!”
“为啥?”
“它飞不动了就想回家!”我扭头看了看左手提的天灯,它像一滩泥,一丁力气也没有了。
时间是你我的眼皮,在一眨一眨间十年过去了。
春节初四,中午走完亲戚,我顺便在商店买了十张大白纸,店主问我是否糊天灯,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现在糊天灯也只有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才想。年轻人买上几个现成的,在门口放一排,点着了,看看飞走了就回了家。
吃完晌午饭(农村一般下午三点钟吃饭),公司领导来电话,说有个客户晚上要见。我说:好,我一个半小时后肯定赶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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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社峰:男,高级工程师,陕西蓝田人,喜欢徒步、摄影、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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