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 | 真正的‘城市梦’,是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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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近十几年的城市化进程,城管与占道经营、流动摊贩之间的“恩怨情仇”不时上演。
当最强占道钉子户,遇上正在改革的“文明执法”“阳光执法”城管队,会碰撞出哪些牵动人心、哭笑不得的故事呢?
8月28日,纪录片《城市梦》上映,并在9月14日上线视频网站。影片中的城管与摊贩之间,不像我们的刻板印象那样,只有强权与对抗。
占道经营的杂货店,与城市融为一体。/《城市梦》海报
《城市梦》展现了城管与摊贩如何从对立走向和解、如何在矛盾中寻求共生。
脱离城管和摊贩的社会身份,其实我们都是渴望美好生活的、具体的个人。
无论是城市管理者,还是身处其中的普通人,我们都能从《城市梦》中看到人性的魅力。
生活的弱者PK工作的弱者
《城市梦》的开头,字幕交代了该片所处的时代大背景——改革开放40年来,大约8亿人从农村涌入城市。农民进入城市遭遇“谋生难”,各地政府则面临“管理难”。
14年前,56岁的农民王天成带着右手残疾的儿子、刚出生的孙女,一家老小从河南农村来到400公里外的武汉讨生活。他们最终在武汉洪山区的鲁磨路落下脚,以一个街边报刊亭为根据地,一点点占道扩张成为集水果摊、简易服装店、日用百货为一体的杂货铺。
儿子王兆阳,23岁在工厂做工时,失去了右手。/豆瓣
这些年和鲁磨路的城管队“斗智斗勇”“一手打,一手谈”,才勉强维持着这个占道经营的杂货铺,这也是一家人的生活来源。
可是在2014年,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鲁磨路按照城市发展规划,要打造“珠宝一条街”,需要清理所有沿街流动摊贩及占道经营的商户。
城管队希望王天成配合整改工作,已经70岁的王天成王爹爹(武汉人对年长者的尊称)大喊道:“他们城管欺负我是个脑梗,我老伴儿是个癌症,我儿子是个残疾!我儿子为改革开放没了右手!”王爹爹边喊边拍打城管队员的胸口,“我不会配合的,我要活!我要生存权!我要治病!”
城管队长在王爹爹面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豆瓣
印象中强势的城管在王爹爹面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王爹爹)就是激我们动手,我们一动手就完了”。被扇耳光的城管队长,也只能无奈地说“我年轻,我扛得住”。
一边要靠摆摊为生,一边是在“武汉要发展,武汉要做文明城市,武汉要做大城市”的政策指引下,奉命清理违规摊贩,保证城市的干净整齐,两边都没有错。如同一位城管队员说的,“他们是生活的弱者,我们是工作的弱者”。
通过纪录片展现他们各自的无可奈何,是为了增进彼此的理解,而非长久的对立。
陈为军
一个悲悯、包容的记录者
陈为军是《城市梦》的导演,在1994年开始纪录片创作。作品有展现艾滋病群体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入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讲述小学生竞选班长的《请为我投票》;聚焦教育与阶层的《出路》;以及在2016、2017年先后推出的电影版和剧集版,记录女性怀孕生产的《生门》等。其中,《出路》和《生门》的社会影响较大。
陈为军,1969年出生于武汉,纪录片导演。/豆瓣
8月11日,在武汉的《城市梦》首映式上,陈为军因在国外休养身体,只发来了一段视频。他在视频中说这是他的收官之作,其实早在2016年《生门》上映时,陈为军就表露过隐退之意,但那时候《城市梦》的素材已经拍摄完毕。
通过影片我们知道,《城市梦》的故事发生在2014年。团队跟拍一年,积累了600多个小时的素材,陈为军觉得自己不可能完成如此大量的后期制作。根据影迷透露,陈为军身体不好、重病缠身。也许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出席首映式,为什么要结束近20年的纪录片生涯。
从2014年开始,历时6年,《城市梦》光后期制作就花了4年,陈为军认为这是一个痛苦漫长的过程。
《生门》热播期间,陈为军在接受《新周刊》采访时,提到他的创作理念:“纪录片是一种‘和解’,它不是新闻,告诉你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而更多的是在解释背后的原因。”
豆瓣评分高达9.5的剧集版《生门》。/豆瓣
他认为通过纪录片可以梳理近几十年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让大家看到小贩的无奈和城管的无奈”,才有可能达成真正的和解。
在谈及《生门》中颇受争议的部分时,他认为我们不应该谴责那些抛弃身体发育不良的早产儿的家庭,“社会无法保障他们,当所有重担压在一个普通家庭肩膀上的时候,人是承受不了的”。
《生门》中的医患关系,也值得每个人反思。/豆瓣
陈为军用他悲悯、包容、善意的镜头认真记录着生活中的普通人。在告别视频的结尾,陈为军说他所有想表达的都在这部片子里了,“喜欢我片子的朋友,我们就在此别过。再见了观众朋友,谢谢大家”。
陈为军低沉沙哑的声音落下,《城市梦》的大幕拉开。喜欢陈为军的影迷,想必禁不住鼻头发酸。
纪录片的力量
在中国拍纪录片,特别是不依赖于任何组织、不为了任何宣传目的的独立纪录片工作者,算得上真正的勇士和理想主义者。
《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系列的总导演陈晓卿,曾经自嘲是纪录片民工。耗时6年、光剪辑就花了1年的《四个春天》;跨度近10年、聚焦家乡父老困苦生活的《矿民 马夫 尘肺病》。他们中只有极少数是幸运儿,在引起广泛关注后,吸引来商业投资,但更多时候,是人力物力极度缺乏。
《矿民 马夫 尘肺病》,一部为底层发声的纪录片。/豆瓣
聚焦中国幸存“慰安妇”的纪录片《二十二》,在当年获得巨大反响,也得到了很多影视同行的帮助,但《二十二》的导演郭柯在接受媒体采访中表示,拍摄过程中资金短缺是常事。
虽然纪录片行业整体惨淡,但仍然有新人前赴后继地加入。也许就像《城市梦》的监制陈梁所说:“每当你去敲击社会绷得最紧的那根弦,就一定会带来震动,听到回响。”但是敏感捕捉到那根弦,并采取一种各方都能接受的敲击方法,却很不容易。即使有妥协退让,我们也应该感谢这群严肃的记录者。
《城市梦》中的王爹爹,被认为是天生的演技派。/豆瓣
纪录片还会给观众带来震撼。
豆瓣网友@亚比煞表示,《城市梦》让他重新看到了“附近”的王爹爹们,“作为一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若不是还有这样的电影存在,我大概很难真正理解这群人的辛酸。虽然他们离我这样近,但对我而言,只是我每日匆匆走过街头遇到的路人甲,我会理所当然地以为,大家住在一个城市里,就理应过着相同的生活”。
也许这就是真实的力量、纪录片的力量。没有引导、没有改编、更没有表演,每一个镜头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记录。
《城市梦》的结尾字幕显示王爹爹的老伴李书香,已经在2016年因癌症去世,同年6月,作为全家希望的孙女王展萍考入中专。
孙女王展萍目前已经从中学生变成大学生。/《城市梦》
纪录片的震撼就在于此,我们观看了一段别人的真实生活,当观看结束,片子中的人物还在继续他们的生活,或进入人生新阶段,或已经离开人世。
《城市梦》的出品人戴年文在被问到电影投资、排片量和票房时表示,该片的直接投资有六七百万,但“票房不敢想”,“我们只想给《城市梦》一个电影的待遇。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不会因为孩子天资不太聪颖就告诉他别上学了回家吧”。
《城市梦》从拍摄、剪辑、报审,到上映,一共用了6年。“大家不买票我也没办法,但我不能放弃……当然,也靠大家支持,比如看过片的观众口口相传,媒体的宣传,愿意排片的影院等”,戴年文觉得自己的纪录片梦,和王爹爹的“城市梦”一样,靠自己坚持,也靠别人帮助。
王爹爹正在逐步实现他的“城市梦”。/《城市梦》
纪录片的价值,在于给予矛盾双方公平的展现机会,让我们看到对方的难处和无奈。同时,纪录片也试图打破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二元对立。因为现实世界,充满了模糊不明、含混不清的灰色地带。
《城市梦》就处在这样的灰色地带,它不是公权力与平民百姓的对抗,是“生活的弱者”与“工作的弱者”之间,由摩擦走向和解的试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只有增进彼此的了解,才不会让你的梦变成他人的地狱。把每个人都当作有尊严的人对待,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