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想起了妈
清明节前一天,请假半天回家给妈垒坟头。妈属鸡,于鸡年农历6月20日去世的。当时,没有垒坟头,只盖了一堆黄土。我下定决心:工作再忙,创作再忙,也要挤出时间,把妈的坟建好。因为,我不能让妈住在“地下室”过清明节。
妈走后,我经常在梦中见到妈。妈住在一套地下室里,很潮,很暗,没有门。妈在里面,我在外面。为了见妈,我只好从窗户爬进去。妈见了我便骂,骂我不孝。我说,妈你怎么住在这儿,我们兄弟不是在老家给你盖有小楼嘛。妈说,你们建的小楼他们不让我住。我问妈,谁不让你住?你说,我去找他们论理。妈转过身,给我了一个脊梁,不说话。我说,妈,那你跟我一起进城住吧。妈不肯。我跪下求妈,妈还不肯。我无奈地哭了,心很疼。一疼,便醒了。一摸眼角,泪水早已经沿着脸颊流下,打湿了枕巾。
清明节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来越紧张。每天一有空闲,我便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查看家乡的天气预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自古至今,清明节雨多。而天气预报说,家乡清明节前后都有雨。妈的坟地在一座山脚下,有将近1公里的土路。下了雨,建筑材料就无法运进去。可是,接连几天,天气却异常的晴朗,温度也急剧上升。我的心忽而忐忑,忽而开朗。我祈祷苍天别下雨,让我顺利把妈的坟建好。
清明节前一天,我还在老城穆山驻村。脱贫攻坚进入春季提升环节,活儿多,检查多,我不敢怠慢,担心工作干不好被追责,一直住在村里。这天夜里,我转辗反侧,一直睡不着觉。深夜,推开窗,查看了几次天气。两点多,起了风;三点多,满天星星也隐去了踪迹;五点多,落了几滴雨。我有些着急,便起了床,收拾好行李,早早地来到穆山村部外面的大路边等待客车。一出门,我才感到自己穿错了衣服。原来,气温突降,我却穿着衬衣和西服,冻得浑身哆嗦。可是,我不敢回住宿舍换衣服,一是不想打扰队友们休息,二是担心错过了班车。
风,停了;雨,停了。天,阴沉沉的。路面没被雨水打湿,正是施工的好时机。回到家,二爹、姑父、三弟、五弟等已经到了。二爹担心下雨,六点多已经把建筑材料拉倒了坟地附近。我顾不了吃早餐,催促大家抓紧动工。也许是我的孝心感动了上苍,整个上午,没有落一滴雨。三弟说,妈爱干净,她一定是想让咱们把她的坟建漂亮,所以,才没有下雨。我想也是。天虽然很冷,但是,不经常干体力活儿的我干起来还是出了汗。妈的坟头建好了。三弟和五弟用鞭炮绕着祖坟摆了一个“心”字,我点然了鞭炮,点燃了烟花。鞭炮响起来了,烟花在空中绽放。我跪在妈的坟前,对妈说,妈,我们把你的“大门'建好了,你再也不用翻窗户了,你可以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进出了。
按照工作安排,下午老城脱贫攻坚工作要进行村与村交叉检查。我不敢在家过多停留,匆匆吃过午饭,便又乘坐客车返回穆山村驻村工作驻地,参加下午的活动。四点多,天突然下起了雨。而这时候,妈的新建的坟头估计已经凝结好了。我在心里感激上苍,给了我一个孝敬妈的机会,让我顺利地实现了那个梦中的心愿!
妈,开心一点,在那边过好。如果缺钱了,你就给儿子托梦,儿子一定会满足你的一切心愿。其实,我知道,阴阳两隔,我已经失去了继续孝敬妈的机会。但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不过是慰藉自己的心灵罢了。
附:清明时节,感恩母亲,小文后付旧作一篇,缅怀我的慈祥的母亲。
带妈回家
文/田野
妈是阳历4月1日离开老家去医院检查的。在去医院的前一天,妈还在田地里干活儿。三弟回家看到妈脸色蜡黄,便决定带妈去医院检查。妈不愿意去。妈说田地里的草还没有锄完呢。我在电话里劝妈说,检查没事儿再回来锄。妈不肯。我又让二弟和妹妹劝说。妈经不住我们兄妹们轮番电话,最终还是跟三弟一起去了医院。这一去,妈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
妈患的是胰腺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在乡下驻村扶贫,没有能够及时赶到医院。三弟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一不幸消息,我禁不住失声痛哭。我立即给三弟转了一些钱,让三弟带妈去十堰太和医院手术,无论如何也要救回妈的命。可我们兄弟姐妹都知道,这不是钱的事儿。胰腺癌是癌中之王,想救妈很难。但是,我们坚信,妈是一个坚强的人,只要坚强,就会有奇迹出现。
妈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她没有进过学校的门儿,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正因为这样,妈才节衣缩食,决心让我们兄妹四人读书。那时候,还是农业合作社时期。我们家共六口人。人口多,劳力少,爹又常年在外做木工活儿,家里挣工分的重任便落到了妈一个人肩上。为了能够多挣工分,妈在生产队干的是男劳力的活儿。挑大粪、犁地等脏活儿重活儿,妈都抢着干。尽管如此,每到分粮食的时候,我们家还是因为缺工分而被扣下一部分粮食。
妈没有落泪。为了能够把我们兄妹抚养成人,她采野菜,在房前屋后开荒种瓜果蔬菜,用此来弥补粮食的不足。我清楚地记得三弟因为刺芥芽扎嘴儿而端着碗哭闹的情景。不过,到了冬天,就连扎嘴儿的刺芥芽也没有吃的了。于是,妈便狠心地把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两餐。每到晚上,妈早早地把我们兄妹赶进被窝。我们只好揣着咕咕乱叫的肚皮入睡。一天夜里,我一觉醒来,看到妈在昏暗的油灯下为我们缝补衣服。泪水挂在妈的眼眶上,晶莹而透明。那一刻,我理解了妈的无奈和痛心。又有什么能比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挨饿而悲伤的事儿呢?
二
我第一次到医院是在四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我想妈,疼妈,念妈,可是,当时正值省里要来检查扶贫。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作为一个村的扶贫工作队长,我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开岗位,只能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询,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等省里检查完毕,我便急忙赶往太和医院。那时候,妈已经做完了第一次手术。那天夜里,我支走了弟弟妹妹,一个人看护妈。别埋怨我的自私,因为,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在,妈才属于我。
我坐在妈的病床前,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滴进妈的血管里,看着妈的胆汁从引流管流出来,流进引流袋里,看着妈慢慢地入睡,听着妈均匀地呼吸,我的愧疚的心稍稍得到了平静。我攥着妈的手,叮嘱妈的脸庞,不敢松手,不敢打盹,我担心妈会趁我不注意时悄悄地离去。妈还是被疼痛折磨醒了。妈看着床前的我,对我说:“儿呀,你躺到我脚头儿,睡一会儿!”我说:“妈,你睡,儿不瞌睡!”妈说:“儿,你来睡吧,妈没事儿,妈不会走。咱们田里的草还没有锄完,妈咋会走呢!”我第一次没有听妈的话,我坚持坐着,一直到天亮。
妈是一个庄稼人,她珍爱土地胜过爱她自己。我们家还有三个人的责任田。爹,妈,还有二弟媳。其实,我们兄弟三人都在城里买了房,又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接妈到城里,妈住不惯。多年来,我们都会按月给妈拿生活费,妈完全没有必要再种田。我们几次三番劝说妈把责任田送给别人种,可是,妈坚决不干。妈说,老大的儿子大了,娶媳妇成家要钱;老二孩子小,上学要钱;老三刚买了新房,银行还欠着房款呢。你们不要管妈,妈就是一个种地的命,只要不死,妈就会一直种下去。我们没有办法,只好依妈。直到最后妈走后,爹拿出一本存折,上面有我们给他和妈的生活费。爹让我们把钱取了,为妈办丧事。那一刻,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妈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心中装着她的儿女,唯独没有她自己。
三
妈的病越来越厉害,不得不进行第二次手术。这次是胆管改道手术,胃切除了三分之二,十二指肠、胰腺都被摘掉了。我一直想陪妈,想陪妈把这个手术做完。可是,我请假在医院的那两天,妈因为血蛋白提不上去,一直不够做手术的条件。由于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再次离开医院。
在我们姊妹四人当中,妹妹是陪妈最多的,也是伺候妈最得心应手的。妈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妹妹就知道妈要喝水,妈要起身,妈要解手。妹妹连续在医院三个多月,一步也不愿意离开妈。我们几次劝说她,让她回家休息几天,她一直不肯。纵然有时候弟弟、弟媳们都有时间陪妈,都在妈的身边,她也舍不得离开。
其实,妈最疼最爱的是妹妹,总愧疚的也是妹妹。因为,妈的一句话直接导致了妹妹的辍学。那一年,生产队的土地、耕牛全部按照人口分到了一家一户。我们兄妹四人全部都在上学,没有人帮妈。最让妈欣慰而又焦虑的是家里分了一头大黄牛,没有人喂养。妈很无奈,于是便决定让我们兄妹四人中回来一个帮妈。就这样,妹妹主动背着书包回来了。此后,在妈和妹妹的辛勤劳作下,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而妈对妹妹的愧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一天清晨,我跟妹妹搀着妈在医院的走廊里慢走。妈累了,我们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休息。妈再次提到了上学的事儿。妈说:“女儿呀,你别怨恨妈,妈也是无奈。没有让你上完学,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妹妹说:“妈,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你把我们抚养成人,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也是当妈的,我懂!”妈的眼角含着泪水,但是,她没有哭。妈是一个坚强的人,她从来不在儿女们面前掉一地眼泪。
四
妈的病情一天不如一天,腹部和胸腔集了很难多水,不得不进行第三次手术。其实,三弟是医生,每次手术都是三弟一手安排并日夜陪护的,而我因为驻村扶贫,三次手术都没有陪伴妈。这也是我心里最愧疚的。
在我们兄妹中,三弟最小,也最疼妈。小时候,家里来了客人,烙了馍,三弟总是端着碗,坐在门槛上,眼睁睁地盯着桌子,盯着桌子上那只放馍的碗。等到客人用完餐,妈便把客人吃剩的馍拿给三弟。三弟得了馍,便冲出院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们兄妹们眼馋,但没有一个人对妈说不公。因为,妈说,三儿小,你们是哥哥姐姐,你们要照顾好三儿。也就是妈的这句话,让三儿成了我们三个人的小尾巴,无论他再闹,我们都会呵护着他。
三弟小时候确实很淘气。冬天的棉裤刚穿到身,不出一天便会磨出棉花来。每到夜晚,妈无论再累,无论再晚,总要给三弟缝补。尽管如此,妈从来没有因此责骂过三弟。不过,三弟也是我们兄妹中挨妈打最多的一个。三弟挨打多是与小伙伴们打架。每当事情发生,妈总是不分青红皂白,拉着三弟就打。三弟跟妈讲原因,妈不听。妈一边打一边说:“你是我的儿,我不打你,难道能打别人的孩子?”而妈打后,常常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其实,打自己的儿子,妈也舍不得。
五
一天中午,我正在驻村所在地吃饭,二弟打电话说:“大哥,你抓紧过来,妈不会说话了”。我急忙丢下饭碗,往医院里赶。我来到妈的身旁,妈便拉着我的手,比划着让我把她从鼻孔插到肠道的营养管拽掉。这让我很为难。因为,妈的胃已经感染,根本无法消化食物。妈每天就是通过这根管子进食物。没有了这根管子,妈就没有了希望。二弟和二弟媳不停地擦眼泪。我劝妈,劝二弟。因为,无论再难,我们要有信心,我们有信心,妈才能有信心。
在二弟身上,妈付出的艰辛最多。妈在怀二弟的时候,因为劳累,二弟七个月就出生了。二弟生下来的时候,非常瘦小,不会哭,不会吃奶。当时,许多人劝妈放弃二弟。妈没有。她用舌尖添着面水,一点一点喂养二弟进食,让二弟最终活了下来。
两天过去了,妈的病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农村有农村的风俗:人在外咽了气是不能进老宅的。我是大哥,回不回家,姐妹们让我来确定。可是,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回家,就意味没有了希望;回家,就意味着很快就会没有妈。可是,妈的呼吸已经越来越紧促,爹催我赶快决定。我征求妈的意见。我对妈说:“妈,咱们回家!”妈点了点头。这是我与妈最后的沟通,也是妈对我们兄妹最后的表达。此后,妈便进入了昏迷状态。
回家,带妈回家。因为,我不能把妈丢在外面。我一边让弟弟妹妹们收拾行李,跟着救护车接妈回家;一边让三弟去买一些药物和氧气,以便回家使用。可是,妈没有等到三弟的药物回来。到家不到一个小时,妈的呼吸就越来越弱,最终闭上了眼镜,享年73岁。
妈,坚强的妈,慈爱的妈,辛苦了一辈子的妈,你在老家好好休息吧。你的不畏困难、坚忍不拔的性格,将会被你的儿女们一代一代地传承。
妈,安息!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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