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笔签名的画,却曾长时间被认为出自达·芬奇之手 | 艺海拾真
他的父亲是艺术天才利皮,曾把童年的他当作“顽皮小天使”画进了名画《乌菲齐圣母》。他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绘画,后来的老师是伟大画家波提切利,那么,在艺术人才辈出的佛罗伦萨黄金时代,为何是年纪尚轻的他得到这样一个大型壁画项目(也是他人生第一个“大项目”)?和前辈大师们相比,他的艺术作品有何创新之处?艺术风格又是怎么个独特法呢?
撰文 | 张羿
简 介
菲力披诺·利皮(Filippino Lippi,1457年–1504年)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早期的伟大画家佛拉·菲利普·利皮(Fra Filippo Lippi,1406年-1469年)(可参见《最美圣母像:浪荡天才的传奇创作》)与卢克莱希娅·布蒂(Lucrezia Buti)的孩子,童年时的他被父亲当做小天使画入了《乌菲齐圣母》(图1右下角);长大后他也成为一名杰出的画家,其作品深刻影响了十六世纪文艺复兴高峰期甚至以后数个世纪的纯艺术与装饰艺术。我们在文中将称他为小利皮,以区别对他父亲的称呼。
小利皮在孩童时期就跟父亲学习绘画并参与其工作,他还作为助手参与了利皮晚年为斯波莱托(Spoleto)城市主教堂绘制系列壁画的工作。父亲去世后,小利皮师从波提切利完成了艺术训练,他不仅从小就熟知佛罗伦萨早期或同时代艺术家的作品与风格,而且还对古代希腊与罗马的艺术有着相当的理解,他将这些知识巧妙融入到自己的画中,最终形成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作为佛罗伦萨黄金时代的伟大画家,小利皮深受美第齐家族及其它一些重要的佛罗伦萨与罗马权贵的赏识,他的一些艺术作品因此不仅代表了当时最高的艺术成就,而且同时还是时代政治的反映。
布兰卡契小礼拜堂内的系列壁画的最终完成
1482年,小利皮得到了人生第一个大型壁画项目:完成佛罗伦萨卡尔米内圣母大殿内布兰卡契小礼拜堂内马萨乔(Masaccio)与马索里诺(Masolino)未完成的系列壁画。此时小利皮22岁左右,如此年纪就能得到这样难得的机会,对于艺术人才辈出的佛罗伦萨黄金时代来说,实属奇迹。历史学家对小利皮能够拿到这一项目的原因有诸多猜测,除了绘画水平,人们认为可能因其去世的父亲曾是这一教堂附属修道院的修士,教堂在作决定时多少有些感情因素。这一项目毫无疑问激发了小利皮竞争的雄心,他将学习两位前辈大师的技艺并试图超越他们的成就(图2a和图2a-1)。
小利皮在布兰卡契小礼拜堂不仅完成了马萨乔未完成的壁画作品,而且还独立创作了几幅完整画作,其中最著名的一幅为《与术士西蒙的争论和圣·彼得被钉上十字架》(Disputation with Simon Magus and Crucifixion of Peter)(图2)。这是小利皮的成名之作,画家根据内容将画面分成了两部分:右边为圣彼得与术士西蒙在罗马皇帝尼禄面前争论,而左边则是圣·彼得殉教的场景,这两个场景由一个建筑拱门与其后的风景联接,使人觉得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在同一城市之中。与此小礼拜堂中前辈大师马萨乔和马索里诺的画作相比,小利皮的作品无论在作品的生动性还是视觉冲击力上都毫不逊色。尽管小利皮的作品不可避免地有着佛罗伦萨黄金时代的烙印以及画家的个人特征,但总体来看,布兰卡契小礼拜堂内的各幅湿壁画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我们在图2中的最右边,可以看到小利皮的自画像与十五世纪中期的著名画家与雕塑家安东尼奥·波莱奥罗(Antonio del Pollaiiuolo)(图2b),而在画面中央拱门下望向观众的人为波提切利(图2c),两位艺术家都对小利皮的艺术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
《圣·伯尔纳铎的幻觉》
小利皮早期作品中最著名的应是《圣·伯尔纳铎的幻觉》(Apparition of the Virgin to St Bernard)(图3),它也是佛罗伦萨黄金时代最优雅的画作之一,我们可以看到波提切利以及法兰德斯画家对他的影响。画作讲述了基督教圣徒伯尔纳铎有一天写作时陷入沉思,在幻觉中他见到了童真女玛丽娅来到其面前。画家将这一故事发生的场景设置在大自然中,画中主要人物圣母玛丽娅、圣·伯尔纳铎、天使以及此画赞助者共同组成了一个金字塔结构,在圣·伯尔纳铎对面站立着圣母,她身材修长且举止优雅,而她身边则是一组非常美丽的天使,其衣衫的颜色明快亮丽,具有非常的视觉冲击力(图3a)。画面右边圣·伯尔纳铎的肩后暗处绘有恶魔正试图咬断捆绑他们的铁链,这一情形来自中世纪赞美诗,描写的是圣母玛丽娅将人类从束缚他们的原罪中解救出来;在其上方,天主教的僧侣们则正在造型精雅的文艺复兴式修道院前祈祷、交谈或望向天空;在更上方,人们正将一位生病的老人抬入修道院。 整个图画的顶部所描绘的则是笼罩着远方的美丽风景。
图3a 小利皮,天使,《圣·伯尔纳铎的幻觉》局部丨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老宫祭坛画》
这是一幅小利皮亲笔签名的画作,它是为当时佛罗伦萨政府办公的长老宫内的小会议厅绘制的,因此又被称为《老宫祭坛画》(Pala degli Otto)(图4)。在小利皮绘制此画之前,佛罗伦萨政府曾委托达·芬奇为同一祭坛绘制祭坛画,并于1478年1月10日给了达·芬奇15佛罗林预付款,后来这一项目又转给吉兰达约(Domenico Ghirlandaio),最后才将此项目交给小利皮,后者于1486年完成此画并因此获得1200里拉的酬金。正因这段特殊的历史,尽管此画有小利皮的签名,许多艺术史家在长时间里仍认为这是达·芬奇的早期作品或者至少画上有部分出自达·芬奇之手,但现代技术检测的结果显示此画完全由小利皮本人绘制。
这幅作品延续了传统的圣母子与圣徒对话式构图,但仔细观察,我们会看到许多创新性细节。画面中心为圣座上的圣母子,圣母的坐姿及其膝上的圣子造型应该多少受到了达·芬奇未完成的《三王朝拜》的影响(图4a),这也是许多艺术史学家认为此画有达·芬奇手笔的重要原因。 坐在圣座上的圣母玛丽娅下方为高出地面的带古典式装饰雕塑浮雕的基座,在她身后的壁龛上方有令人瞩目的贝壳装饰,这一想法有可能来自他的父亲(图4b),画家在此暗喻圣母玛丽娅为新时代基督教世界的维纳斯,在基座的装饰雕塑带上,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一排贝壳装饰。值得注意的是,在圣母袍服的肩上部位有一颗闪耀的金色星星,这是一种古老的传统,让人想起主显节的彗星。另一个引人瞩目的细节是在环绕圣母子的墙面上绘制了一系列源于古罗马的洞穴式(Grottesche)装饰图案,这种图案在当时的意大利贵族宫廷颇受欢迎,但在共和体制的佛罗伦萨则是很前卫的装饰手法。
图4a 达·芬奇,《三王朝拜》,木板油画,1481年,高246厘米,宽243厘米,现陈列于乌菲齐博物馆丨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圣母的两侧站立着四位天主教圣徒,他们都是佛罗伦萨的保护圣徒。玛丽娅身边右侧,即画面左边,从左到右为施洗者圣·约翰(Saint John the Baptist)、圣·维克多(Saint Victor);而她身边左侧,即画面右边,从左到右为圣·伯纳德(Saint Bernard)、圣·芝诺比乌斯(Saint Zenobius,337年–417年),后者出生于佛罗伦萨并且还是该城的首任主教。四位圣徒在圣母子周围构成一个半圆,其身体造型与站姿各不相同且充满活力,与文艺复兴早期的现实主义画作如马萨乔的《交税金》(图2a)甚至同时期的类似著名画作如委罗基奥的《广场圣母》等相比(图4c),小利皮笔下的圣徒显然更加写实。
施洗者圣·约翰手执金色带十字架长竿,其身体造型来自委罗基奥(Verrocchio)的著名雕塑《耶稣与圣托马斯》中圣·托马斯的造型(图4d)。施洗者圣·约翰身着驼色兽皮并外罩红色斗篷,与画面中间圣母的蓝色袍服和右边的圣·芝诺比乌斯的紫罗兰色袍服相互辉映,创造出一种富丽、和谐且色彩斑斓的视觉效应,这种紫罗兰色涂料在当时极其罕见。
圣母右边身穿白袍的圣·伯纳德手中拿了一本打开的书籍,其中有他写的赞颂圣母的词句,我们在书上可以看到“MEDICA”一词,画家在这里向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美第齐家族表达了他的敬意。
画面最右边的圣·芝诺比乌斯身着充满了带鎏金装饰细节和珍珠的华服并手持由黄金打造并装饰了宝石的主教节,这种绘画手法展示出画家所受到的法兰德斯画派的影响,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在他的胸口有一枚硕大的徽章式纽扣,它的表面镶着醒目的佛罗伦萨的红色百合花城市标志,画家显然是想在此提醒观众这位圣者生于佛罗伦萨。
在画面的半圆形顶部,有两位颇具波提切利风格的天使轻灵地飞翔在空中,他们手持悬挂着王冠的玫瑰花环,让人想起圣母加冕的传统基督教主题;在花环之上是一个被丝绸勋带环绕的带十字架的徽章,这是佛罗伦萨共和国的象征,称作“人民的十字架”。虽然看似基督教题材的画作,但我们可以在此感受到伴随着人文主义的兴起,佛罗伦萨世俗政府对天主教展示出来的独立性。
小利皮的这一画作基本上是典型的佛罗伦萨黄金时代作品,但在细节上有许多更加前卫的因素,其整体构图优雅均衡且张力四射,御座及周围的建筑甚至其精致的装饰性雕刻都加强了这种外射效应。画中人物与天使的服装纹饰都逼真灵动且富于活力,应该说这一作品集合了佛罗伦萨15世纪数位伟大画家的长处,如15世纪上半期的马萨乔、画家的父亲利皮都对这一画作产生了影响,更重要的是它将当时佛罗伦萨最活跃的委罗基奥与波提切利的风格精致地结合在了一起,画家同时还借鉴了古罗马与法兰德斯画家的一些技术与表现手法,画家将如此众多的风格完美地融合在同一作品中,显示了他对各个艺术家与艺术流派的深刻认识及其自身的高超综合能力。画家在创作此时在画的表面运用了相当数量的真金来鎏上去勾勒各种线条,因此在合适的灯光照射下会显得金碧辉煌且富丽奢华,它无疑是对流淌在佛罗伦萨人血液中追求奢华本性的一种反映。
张羿,艺术史研究者,俄罗斯冬宫博物馆钟表与古乐器部顾问,法国摆钟艺廊顾问,广东省钟表收藏研究专业委员会顾问,也是数学家、逻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