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司门口
我心底的司门口,是以火巷为中点,由这里到大成路菜场为半经所形成的环,好比平放的大钟盘。火巷连接后宰门像根时针,记载着每分每时过去了的和就要过去的故事。
将大钟盘回拨到半个世纪以前,司门口就是步行街,除定时到火巷街对面的皮鞋店门口邮筒取信件的投递员外,几乎看不到骑自行车的人。
每天当司门口还冇醒的时候,大成路菜场便亮起了灯,紧闭的铁栏门里传出“咚咚”的剁肉声,外面已挤满了拎篮子和冇拎篮子的人。一旦铁栏门敞开,拎篮子和冇拎篮子的人一窝风地冲了进去又迅速散开,将手上的篮子或其它的东西丢放在摊位前。多数人先跑到肉摊扔下篮子,又赶到豆腐或菜摊甩块石头后,立马调头到早先的地方,这样几处都排上了队,才紧攥着肉票盯着并计划着能买到挂出来的某处的肉。折腾一阵子后,买到肉和冇买到肉的人又一阵风地赶到下个摊前,掏出豆腐票指望和琢磨插队争取能买到豆腐。如果逢年过节豆腐俏得很,排一大早的队更是不见得买到。
九点左右,菜场门口传来“菜来了!”兴奋地喊叫声,那菜摊前的人顿时精神了起来,开始准备再一次折腾。到十一点左右,菜场渐渐安静下来,里面几乎冇得人了,除卖破壳鸡蛋的地方有一两个人外。
站在十中校门口就能闻到对面菜场里散发出来的干猪油和烂菜叶的味,要不是浓烈的早点香气压住的话。
司门口的清晨,是司门口显得特别有生气的时候。附近出门的人不论是上班的还是上学的,几乎都朝着弥漫着可以让人辨别得出早点的香味的大成路方向走去。
到火巷过早的人最多。在卖剁馍和油饼的地方每天都是排着长队,当然那剁剁馍和油饼的声音比起菜场剁肉的声音好听多了。不过,我最烦那些眼看轮到我了还买一大块或将案板上的都拿走的人,搞得不好就要等下一锅或吃不上了。
火巷口的面窝最好吃,旁边的粑粑最让人馋,不吃都想站在旁边闻香,特别是当锅盖掀起来扑面的热气和铁锅里发出的“吱吱”声,让人直流口水。有时也多走几步路,跑到十中校门口旁边炸油条的地方排队,但也讨厌“一根油条不站队”到前面拿一根就走的人,就好像真的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一样。
曹祥泰底下的热干面也是不错的,花一角钱买一碗,放点辣椒油一拌吃起来蛮香。会吃的人吃完面后,就着碗里弄不干净的芝麻酱到卖面的地方讨半舀子面汤,再倒点醋一搅喝个干净,感觉舒服得很。
我最爱过早的地方,是从快到民办小学的一个巷子里穿到解放路上的废品收购站边上的一个不大的面馆。虽然也排队,但三分钱一碗的粉总是吃不够,特别是那辣嗓子的黑胡椒和漂在上面的香葱,吃完了走到学校嘴里还有味道。
偶尔有机会跟着大一点的伢们到大桥涵洞下面过早,虽然不大喜欢那里的糯米夹油条。最爱吃的是那刚从油锅里夹出来金黄色的,放在装有打碎的米泡和糖搅拌一起的盆子里一滚立马变成雪白的酥饺,乘热一咬,真的是外酥内软,口味香甜,糍糯爽口,回味无穷。虽然吃的次数不多,总是让我思念。
司门口的星期天,白天比哪天的人都多。除了到这里过早或将过早买了拿回家的附近的人外,还有武泰闸和积玉桥稍远的人也早早出门,赶到这里过个早然后逛逛街。汉阳和汉口的一些人也喜欢这天来司门口转转,赶到晴天,好多人都是从大桥那头走过来,一边看江两边的水和船或扒在桥拦杆上等候下一个江猪子的出现,一边欣赏那铁栏杆上不同的图案,不知不觉地过了江到了蛇山脚下,从引桥长长的台阶下去便到了热闹的地方。
在这里逛街,必定要去百货商场。商场是个小二层,底层都是日用商品,四五步台阶的上层全是服装和布匹。底层挨着上层的位子就是结帐的地方,所有柜台上方与结帐的位子都有根铁丝连着。不管在哪个柜台前买东西,售货员先将商品及价钱写在单据上,将别人交的现金与单据折起来夹在头顶的夹板上,然后将夹板向结帐的位子一推,“嗖”的一声,那夹板就自动滑到结帐的头顶,等结帐的清点后再将退的零钱夹在夹板上,“嗖”的一声,那夹板自动滑到售货的头顶了。只有在星期天,只有在百货商场“嗖”的声音最多。
百货商场对面的新华书店和文具店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很多书籍和平时用的笔墨纸张都是在那里买的。
曹祥泰是星期天一定会去的地方,那里的绿豆糕和京果让人念念不忘。隔壁的维新服装店和街对面的布匹店也都是会顺便转一转的。其实,我在中学宣传队唯一穿的一件军绿色上衣,就是母亲在那店里买的白棉布照着军衣样子裁缝,在钢顶锅用军绿染料煮透做的。
司门口的夏天,尤其学校放暑假后,到处都充满着伢们的喧闹声,街上过早的和将过早买了拿回家的人多半是伢们了。白天,大街小巷不是打珠子打撇撇的,就是跳橡皮筋踢毽蔸的。我时常跟着后宰门的伢们要么跑到孔明灯底下看他们放风筝,要么爬到蛇山站在树下等他们粘知丫和摘梧桐果炒倒吃,在屋里的窗台上我还拣到过从蛇山方向飘落下来的断线的风筝。还溜到桥头堡里头,抱着楼梯扶手从顶层滑到底层,最后从有手持大刀的巨型雕塑像的门洞出来。也随着一群伢们小心地爬到涵洞的顶端,然后从高处慢慢滑下来。暑假里玩的东西和地方真多。晚上,又是一番风景。到了夜里,大桥涵洞都是用席子铺着睡觉的人,从后宰门一直到火巷口全摆满了竹床和竹椅,躺睡在上面的大人和小孩不到半夜不得安静。路灯下面经常是围着一大堆下棋和看下棋的,这些人多半到后半夜才爬到自己的竹床上去。
司门口的冬天,不会因为寒风而清冷,要是下一场雪,倒更让人觉得离过年不远了。放寒假的伢们吃完晚饭照常跑到外头,对着还冇出来的伢们屋窗户大声唱着: “ 伢们, 伢们出来玩嘞,莫在屋里打皮寒嘞,打了皮寒莫怪我嘞,我是叫你出来玩嘞 ”。 喊了半天冇得动静就改口叫起来“ 一个伢的妈,真垃瓜,洗脚的水,塌粑粑 ”。只要下雪,包括曹祥泰在内的一些商店门口前都会堆起雪人,从后宰门到火巷,隔个七八步远屋门口也堆着雪人,更多的时候雪还没有化年便到了。
司门口过年的味道是任何其他地方都比不了的。一到这个时候,好象憋了一年早就沉不住气似的什么东西都涌上街头,大桥底下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平时很少见的吹糖人总是占据在上桥的路口边,即便是没有钱,也可以用两筒牙膏皮换一个孙猴或是其他的小糖人,实在没钱的也不肯离去,眼巴巴地盯着不同的糖人看半天。只到过年才有的“嘀咚”,在大桥底下一字排开,那卖“嘀咚”的不是对着漏斗样子上面的一根细长管吹和吸,就是用手鼓风来让它发出不同的清脆的声音,满街混杂的“嘀咚”声唱响了司门口,唱响了整个火巷和后宰门。买得起“嘀咚”的伢们兴高采烈的玩弄着,买不起的则在一旁大声的叫嚷着“嘀咚嘀咚,拿钱来送”!大街小巷炸米泡也比平时多了一些,走在路上不时听到从近处和远处传来“咚”“咚”的轰声,这个时候多半会炸点蚕豆和糖黄豆,过年的那些晚上,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闲聊和打牌的时候,桌子上总是少不了这些东西。
在司门口生活的人,虽然与别的地方的人差不多每天重复昨天的故事,但是显得更有耐心。大人们清早起来,收拾完家务便去菜场买菜,再回来继续收拾家务、做饭,然后等着家人回来。上班或上学的成人和孩子准点走出家门,直径去自己喜欢的摊点过早,再各自去该去的地方,到时间又沿着去时的路回家,吃饭、聊天、洗了睡。大人们就这样慢慢的老了,孩子们不知觉的大了。接着,屋里的人渐渐多了,房子不经意间小了,只有在屋上头加个隔层或在过道里铺张床继续生活着,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和清淡。
我心底的司门口,就是大成路,就是火巷,就是后宰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