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老段

我和老段之间有四百块钱的关系。老段是老李介绍给我认识的，但我和老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两个素不相识或者有一面之缘的人之间，衡量关系的方法而今显得越来越简单了。尤其是在一座人满为患的城市里，随便往哪走几步，在大街上一站，往厕所里一蹲，便会遇上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穿梭般进入视野内，都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交集。而你自己，充其量也只能给熙熙攘攘的人群，留下一闪而过的印象。但我和老段这四百块钱的交情并不浅，远远胜过四千，四万，甚至更多。

我一直想找老段喝一场酒，因为他说过“回河间找我喝酒啊”，我便把这话放在心里了。但不知他有没有时间，也不知道他还记不得我，可能早就忘了，也可能还记得。找老段喝酒肯定花不了多少银子，随便找一家路边小店就行了，来两瓶二锅头，或者一听雪花啤酒，点一盘花生米，拍几根黄瓜，再要一两个热菜，就足够了。

我们对酒的优劣、菜的味道、店的环境，老板娘的服务态度，甚至对彼此的吃法喝法，都没有一星半点违和感，我们都会感觉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似的，像一对相识多年的老酒友。吃完喝完后，老段肯定会抢着买单，但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最后，也就几十块钱，不到一百块钱。我们吃得喝得很惬意，打着饱嗝，嘴巴都不擦一下就起身离开那里，商量着下回一起喝的时机。

我和老段的相识纯属意外。去年5月底，我爱人在网上四处寻找搬家公司 ，很贵，沟通比较，好家都没找到合适的，后来，老李向我介绍了老段，老段不属于专业搬家人员，自己有一辆小货车，便接上了搬家、运货物、拉建材等活计。我在电话里和他反复解释东西多少、楼层高矮、距离远近之后，才敲定这档生意。听得出来，他还是很小心谨慎的，怕出车出力还赚不到钱。这种想法很正常。

老段帮我搬家来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抱着试探的心态。看着我怎么搬，我搬一个六十斤的物件，他顶多搬一个四十斤的，他的力里面藏着点“私”。但搬着搬着，就来劲了，我搬一个五十斤的，他硬要搬一个六十斤，一点都不惜力了。我说“你五六十的人了，不要和我比，到时扭伤了腰，我们之间可不是四百块钱的生意了”，他无动于衷，说“没什么，我心里有底着呢”，还是那么逞强，想抢着一个人搬洗衣机。

从六楼搬到一楼，再搬上二楼，一趟一趟，他总想要比我多搬一点，多跑一趟，这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来说，是很不容易的。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卖力。后来他对我说“一看你就是干活的人，看到你都这样舍命搬，我也被带动起来了”。他还告诉我，“给很多人搬过家，很少有人像我这样的”。我说，“自己搬家都不出力，那怎么成呢”。他说，“大部分人不会像你这么想，他们都认为掏钱了，就都是搬家公司的活。看到你把那么大的一个洗衣机扛下楼后，我感觉在和自己的伙计一起干活”。我累得没有力气回应他了。

老段一边开着车，一边向我说起他的情况，老家河南的，后来找了个河间的媳妇，便在河间安家落户了，有一儿一女，儿子从部队退伍后在老家上班，女儿还在上大学，在老家县城买上了房子，还给儿子买了一辆车，按理来说，是没有什么经济负担了，但他闲不住，和媳妇在北京开着小货车拉点活。说着说着，就约上了酒。

就这样，我有幸成了老段嘴中的“伙计”。我突然有点触动，想起了自己昔日的那些老伙计们来，包括在牛大（名）家水泥厂、红砖厂一起干的，还有在涟钢建安公司基建队一起干的，不知他们还有没有继续揽活干，更不知他们的干劲还有没有当年那么海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