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我记住了这些人的故事
2020年我最在意的故事,来自一个叫黄皮皮的女生。
这是一个“滚蛋吧肿瘤君”式的故事,接到她的稿件那阵正忙,取得联系后就暂时把文章收在了文件夹里。准备编辑时,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再次细读文章,顿时心头一紧——
这是位大学刚毕业的姑娘,而她投稿时,已是历经4次化疗的非霍奇金淋巴瘤患者。我担心的是,经过了这些日子,情况会不会发生我不愿多想的变化。
好在,能通过朋友圈看到她偶尔更新的动态,她还没有向肿瘤君低头妥协。
编辑她的故事时,我不忍过多修改那些年轻的文字,况且她的笔力已经足够好。黄皮皮用了一个除了化疗患者谁都想不出来的描述:
“我浑身骨头疼,连洗脸都要轻轻的,洗澡时水淋在身上仿佛都能感到骨头在抗议。”
但她带来的不止这些。这个女生娓娓引述着《落难的王子》和陶勇的话,讲她为什么拒绝捐款,讲病房里写出的毕业论文,讲重疾患者该怎么体面地活着。
那是一个普通年轻人在生活被推倒后执着重建的故事,这比任何一个故事都打动我。即便做医生时,我也很难设想病人出院后这些“真正”的生活。
一个月前,文章推送时,黄皮皮做完了第8次化疗。她说谢谢,因为我们,让她的文字也能鼓励到其他人。
我想跟她说一声新年快乐。
给黄皮皮的故事写“医生点评”的,是我曾经的带教老师。
医生姓魏,现在是一家著名三甲医院的血液科副主任医师。6年前,他带我和我的同学们内科见习时,还是一名初露头角的年轻主治。
时隔这么久再联系,他还记得我,说我们这批孩子都长大了。
推送那天,魏医生发了一条长长的朋友圈,他被故事打动哭了。我想,他是想起了那些像黄皮皮一样,他一道担起生死的许许多多患者。他说过,点评很容易太过感性,但他必须写好,因为这是尚在治疗中的黄皮皮,这样的点评对其他所有血液病患者也很有价值。
这和我印象里那位锐气十足的青年主治真的不一样了。
其实,患淋巴瘤的黄皮皮不是获得他点评的第一个主人公,第一位应该是父亲患上“POEMS综合征”的皮奇饼干。那同样是一位年轻人,与黄皮皮不同的是,她的父亲难以耐受化疗的不良反应,在父亲的身体和精神承受最重的痛苦时,皮奇饼干选择了让他回老家。
那篇点评让魏医生斟酌了很久。因为他既为治疗的中断感到惋惜,又尊重这个对患者本人最好的选择。他给这个家庭的是鼓励,又给了无数类似困境中的家庭更有价值的参考。而这些话,也许他平时并没有太多合适的场合说。
在医院时,我其实同魏医生这样本科室外的前辈没有太多交流,反倒是做了编辑,才重新认识了他们。点开昔日老师朋友的头像,他们会说,我是你们的粉丝,然后接过那些写着生老病死的故事,把道理讲给困惑者听。
曾经的同袍战友们,这一年我们其实又在一起做着一件关乎治愈的事情。
我是一名科普编辑,果壳病人的编辑。
果壳病人2020年收到的故事里,大多数人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疫情。有趣的是,“病毒”和“隔离”在这些关于健康的故事里并不抢眼,疫情仿佛成了主人公生活的背景音:有人在年初推迟了备孕,有人在病程中发热吓坏了社区工作者,有人猜测自己的病和宅家缺乏锻炼有关……
在他们面前,2020最大的一件事仿佛又没那么重要。我们都在自己的故事里活着,但把那些发生在此时此地的悲欢讲出来,每一个孤岛好像就连结成同一个宇宙。
我也并不知道,在这一年果壳病人一共推送了多少故事,作为一个参与者,该为它记下些什么的也许不该是我。但在我参与过的不多的故事里,我能记下这片宇宙的一个个结点:
——在这一年,打工人小羊确诊癌症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交接工作;
——燕燕于飞学着当年北京程序员自救的方法在手机上打出求救信息;
——西湖醋鱼的故事被好多家长读给孩子,告诉他们挑食的后果可能真的很严重;
——文字工作者静竹Lyre在住院的第三天馋出了幻觉;
——准妈妈筑牙让我们看到了肿瘤复发后的艰难选择;
——小家伙摘掉了造瘘袋,终于可以和心爱的人大胆拥抱;
——患手汗症的小榜样收获了评论里的几百个病友,甚至包括果壳的BOSS姬十三;
——Caboose的气胸再也没有发作过;
——皮奇饼干的爸爸状态渐渐好起来;
——而魏医生说他想让黄皮皮活下去。
我的2020那么不起眼,却又似乎得以参与了很多。
“科学传播”该是什么样的,我说不好,也不好说。这里的人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把人们该了解的医学知识传递出去,我见过也做过健康科普其他形形色色的样子,但这里至今仍是我最有价值感的所在。
我们早就知道,每个医学进步,背后都是无数个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