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童趣：巧巧饭儿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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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郝国凤

作者简介：

郝国凤，山东博兴人，毕业于山东纺织工学院（现青岛大学）。闲暇时喜欢以文字记录心情、心事、心愿。

“清明日，清明日，燕子飞到天井里。”

河堤上，煦暖的阳光有点晃眼。两只刚刚归来的紫燕在随风摇曳的绿柳中穿梭。古老的歌谣在风中飘荡。女儿边唱边在枯黄的草丛中仔细地寻找着谷荻，小狗黑子忽前忽后地追赶着一只白色的蝴蝶。吃着清香的谷荻，想到了小时候寒食节的点点滴滴。神情有些恍惚：眼前这个活泼的小身影，不就是若干年前的自己么？

拔谷荻掀起过寒食节的序幕。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历经了漫长冬天的乏味，清甜的谷荻就是田野对我们最好的犒赏。随后寒食节的巧巧饭、碰鸡蛋、荡秋千、转轮子，每项习俗对年少的我们都是巨大的诱惑。寒食节那天，将奶奶给的鹅蛋用蜡笔染成缤纷的彩虹，放到用毛线系好的五彩蛋兜里，去和小朋友进行碰蛋比赛；爷爷会用结实的绳子，在两棵高大的椿树上扎秋千；场院里，大人用磨盘、粗大的木头制成“轮子”，如同现在的旋转飞机！相比起碰鸡蛋、荡秋千，坐轮子，一年一次的做巧巧饭才是我的最爱。

按久远的风俗寒食节祭奠先人是不能动烟火的，但随着时代的变迁风俗也会悄悄地改变着。能延续下来的仪式，风俗都有它独特的含义。比如：巧巧饭又叫乞巧饭，是乞求变巧的意思。每个女孩子都渴望自己心灵手巧，这是我们没有大人唠叨约束的自由聚会。尽管俗话说：“七巧八糊涂，九个闺女馇粘粥”，可是呢，我和小芬是好朋友，小芬又不想和小丽分开，以至于每次都是十几个女孩一起做巧巧饭。我们于是自我安慰：又不是九个闺女，十几个呢，肯定更聪明。

做巧巧饭，首先要选地方，不仅要有能耐心给我们做饭的大人，还要有睡得下十几个人的大炕。每年，独居又慈祥的二奶奶家便是我们的首选。下午放学，一群小姑娘就兴高采烈地挎着箢子满村子走街串巷，到每位参加巧巧饭的同学家敛米。那时候，每家敛一茶碗米，因为各家的境况不同，所敛的米真是五花八门：有白花花的大米，金灿灿的小米，还有红红的高粱米，甚至是碎碎的棒子豉儿，年景好的时候，还会每人敛上两个鸡蛋呢。

晚上，手巧的二奶奶和我们一起做巧巧饭道具，她还是按照她小时候的样子：用高粱杆的软芯和外皮插出剪刀、织布机、绣花撑子等。二奶奶心灵手巧，做成的东西惟妙惟肖。另外。我们还要准备一根干草，美其名曰灵芝草，一块小石子，一块咸菜，一个粉红的菠菜根，还有针线、纸笔……这些道具要放在明早的米饭碗边，每种东西代表不同的含义：灵芝草是最高奖项，谁吃到灵芝草，代表她心灵手巧，各项事情都能学得快，做得好；吃到剪刀，则是好的裁缝；小石子，代表心眼实诚，憨厚善良；咸菜，则是最低级别，是说某人像咸菜瓜子一样鲁（卤）笨；吃到菠菜根，预示着越长越美丽；纸笔，代表学习好；针线代表能缝会绣……后来，二奶奶去世了，我们再去别家做巧巧饭的时候，除去灵芝草、小石头、咸菜是实物外，其余的就只能将美好心愿写到纸上。当然，心愿也与时俱进，变成了我们渴羡的“大学生”、“医生”、“老师”等职业称谓。

道具准备齐全，我们的狂欢之夜即将开始：先是在大街上捉迷藏、跳皮筋，玩“芝麻秸，干草垛”的游戏，直到筋疲力尽了，才极不情愿地回到屋里。横七竖八躺在炕上，猜谜语、讲故事，继续叽叽喳喳说着总也说不完的趣事。尽管二奶奶一遍遍催着我们睡觉，可是又有谁舍得闭上眼睛？尽管有时候第二天还要上学，但是又有谁去管这些呢，难得的自由最重要。

眼皮终于打架分不开了，讲故事的声音也仿佛渐去渐远。可刚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被推醒：“快起来，快起来，蹅青去了！”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牵手来到村外的麦田。在料峭的春风里，远处的麦草垛，河边的大树影影绰绰，大家是既兴奋又紧张，因为昨晚恐怖的鬼故事还在脑海中回萦。有一年，生产队里的骡子跑了出来，黑黑的庞然大物在远处不停地来回走动，曾吓得我们哇哇乱叫。此时的麦苗已经返青，清新、幽香的泥土气息包围着我们。

大家在地头尽情地跳着自创的舞蹈，大声地唱着古老的歌谣——

鲁北歌谣

蹅青了

蹅红了

蹅的小脚不疼了

再转着圈用脚后跟使劲在塇软的泥土上蹅下深深的圆坑——

鲁北歌谣

蹅碗儿碗儿

蹅碗儿碗儿

蹅的小脚丁点点儿

这是老辈人缠小脚时唱的歌谣。比谁蹅的碗碗儿深，蹅的碗碗儿圆。

大家在麦畦里奔跑，许下明年蹅青的渴望——

鲁北歌谣

“东西地儿，南北垄哦儿，明年蹅青还有我。”

“南北地儿，东西涯哎儿，明年蹅青我还来。”

这一声声稚嫩的叫喊声在村子的四周回荡着。遥想过去的女孩子忍者疼痛踮着刚裹得小脚在麦田里哭喊，饥荒年代里孩子们渴望能在明年寒食节继续来蹅青的朴素而又强烈的心愿，就忍不住泪水涔涔。

唱够了，跳累了，家里的米饭也该闷熟了，估摸着二奶奶已盛好碗，放好昨晚准备的道具，我们每人采一把清香的麦苗急急回家。这把麦苗据说是功效特殊，极有讲究的：撒到灶台上，整年不招蚂蚁；撒到墙角，则不会有蚊蝇出没，没有蜘蛛结网，不生虫虫缕缕。因此，这么珍贵的麦苗，每人给二奶奶放下一点后，不顾青翠的麦苗汁染涂衣服，都非常宝贝地揣进兜里，带回撒到家的旮旮旯旯。

到家天刚蒙蒙亮，屋里灯已熄灭，二奶奶已经准备停当。大家静悄悄地进屋，摸近锅台，神情庄重地去选自己的米饭碗。此时大家的心情是激动的、忐忑的、慎重的，仿佛吃到什么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往往是摸摸这碗，动动那碗，拿不定主意；有时，一个碗又同时被好几双手抢到，大家一阵争夺。终于选定了，二奶奶开灯，吃到“灵芝草”的孩子兴高采烈，吃到“咸菜瓜子”的孩子则是满脸沮丧。大家叽叽喳喳，互相询问炫耀，喷香的米饭倒是成了今天的配角。

白驹过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做巧巧饭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依然历历在目。又到了清明时节，没有了大锅大灶大炕头，鲁北乡村的孩子们还做巧巧饭吗？就是做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想到这，思乡之渴势不可挡。我喊来女儿，招呼老公开出车来，向着老家方向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