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堰底下是我家
前段时间回老家,在距离老宅还很远的时候,一条巍然矗立而又蜿蜒东去的长龙便映入了眼帘,心里不禁一阵欣喜,我又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黄河大堰,很多往事就像黄河的波浪一样在脑海里激荡起来。我回来了,故乡!我又回到了大堰底下的老家。
我自幼生长在黄河边,我是喝着黄河的水长大的。母亲河在鲁北平原上滚滚东流,奔腾不息,给我留下了太多的故事。我对黄河、对大堰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愫,尽管现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依然深深眷恋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依旧很想快速奔跑进大堰的怀抱,因为大堰是我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
人过中年,时常会回想往事,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念旧吧。童年时的生活和现在孩子们的生活是无法比拟的,即使那时的生活艰苦,但现在品味一下,也有一份淡淡的岁月流香,也不禁会想起那时的快乐!
我家老宅紧挨着黄河南岸的大堰,就坐落在大堰底下。大堰是黄河的屏障,让黄河温顺地向东流归入大海。我们住在大堰下,感觉也很舒服,因为寒冷的冬天,大堰挡住了南下的东北风。听老一辈说,当年我们老宅周围大堰底下的地都是我家的,全是一片片的果树,文革时期,害怕被当做地主游斗,地也不敢要了。
那时的大堰南坡上种的全是洋槐树,每年一到四五月份,槐花开的时候,空气中飘散着的全是香香甜甜的味道,成群结队的蜜蜂也在花丛间嘤嘤嗡嗡,那情景煞是热闹。堰上的槐花有两个品种,一种是红色花柄的,一种是绿色花柄的。红色花柄的比绿色花柄的更加香甜。每天放学后,我便相约一帮小伙伴挎着篮子去采槐花,说笑声混合着槐花的清香味儿在空气里随风飘荡。会爬树的,像猴子一样轻盈地爬到树上,挑着红花柄的采一把先塞进嘴里,满嘴的香甜,惹得下面爬不上树的小伙伴眼馋得不行,不停地吆喝着:“扔些下来,快扔些下来,俺也想吃。”
不会爬树的负责在树下捡,树上的采了往下扔,也有的手拿一根长长的木杆,上端安上一个铁丝钩子,奋力地去折断带花的树枝,槐树地下是一番繁忙的景象。夕阳西下的时候,村里开始升起袅袅的炊烟,我们便满载而归,回家就有香喷喷的蒸槐花或者煎槐花吃了。
那时乡村的路坑坑洼洼,去镇上办点事,人们还是喜欢走堰顶,路面平坦,还有一路的槐花香相伴。行走在大堰上,天空的白云仿佛就在头顶上。大堰的斜坡上,偶尔会看到有羊群慢慢过去,空气中不时传来羊儿“咩咩”的叫声和清脆的鞭儿响。
挨着大堰,我们最怕的就是黄河上大水。每到汛期,村里的人都是提心吊胆的。每到这时候,村里就会把需要的防汛物资写成字条,贴在每家每户的大门框上,有的让准备麻袋,有的让准备木料。家里有壮劳力的会被安排夜里在大堰上值班,手里拿着铜锣,一有情况就敲锣示警。我和小伙伴们也不闲着,会在放学后或星期天跑到大堰的北面去,看看哪里有洞口或看看大人们在忙些什么。当黄河的汛期过去了,黄河变得温顺了,不再漫滩了,我们悬着的心才会落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就是在这种担心中渐渐长大的。
那时候农村人对孩子上学不怎么重视,对孩子学习成绩好不好不大上心。于是,孩子们可撒欢了,调皮捣蛋、逃学爬树掏鸟窝、去河边摸鱼那是常有的事。因为离黄河近,大堰底下的池塘、水洼子、沟岔子自然也多,自然喜欢玩水的孩子也多了。因为贪玩,第二天上学老师必定要让罚站,伸出手打上几尺子,然后就到教室门口站岗的了。反正那时候也没有手机,老师也不能及时联系到家长,顶多就是放学的时候捎信让家长来领孩子。升级考试不及格是要留级的,有的会连续留级好几年,所以我们村比我大四五岁的还有和我是同班同学的,邻居家的狗剩就是有名的“留级大王”,号称“二年级万岁”。
我七岁的时候才有了妹妹,相当于享受了七年的独生子女生活,所以比其他同龄人享福了不少。父亲在县城上班,我在吃穿用度上自然让同龄人羡慕得不行。那时候,其他孩子都吃窝头或者两面馒头(玉米和面粉掺着蒸的馒头),我每天吃的是白面馒头,偶尔奶奶会给我买油条吃,我们家乡叫香油果子。我时常会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上大堰的那根长长的斜道,很盼望卖油条的那个人快点到来。平时,我喜欢在大堰上爬上爬下的,大堰就是我童年的乐园,大堰上到处都留下了我和小伙伴们剜野菜、逮蛐蛐、捉迷藏的足迹。春天的大堰南坡上,因为暖和,会最早长出鲜嫩的蒲公英,不久便会黄花匝地,那是我们剜野菜的开始。夏日里,听到第一声蝉鸣了,我们便又兴奋起来,摸知了猴的季节到了。大堰北坡下有很多柳树,那是摸知了猴的最好去处。下午放了学,顾不上吃饭,我们便呼朋引伴地翻过大堰去摸知了猴了。夜晚来临,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在大堰底下的树丛间,“你摸了几个?”“我摸了20多了。”期间不时传来人们相互询问的声音。
虽然一直被父母还有奶奶当宝贝宠着,不让我干什么农活,但是放学后还是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干点力所能及的小活。每到冬天,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放了学挎着篮子翻过大堰去黄河边捡大雁粪。冬天大雁南飞,每天傍晚都会在黄河边的麦地里吃麦苗、休息。我和小伙伴们争抢着捡大雁粪,虽然天冷,也会跑出一身的汗。大雁粪一点也不臭,有的只是青草的味道。大雁吃的是麦尖,不会影响麦子的生长,大雁吃的麦苗消化不了,拉的粪便遗留在麦地里。我们捡回去,大人们用开水烫烫,就是猪最好的美食。那时候没有饲料,大雁粪就是最好的青苗饲料。我们最盼望的就是把猪养得肥肥的胖胖的,过年的时候杀了猪有肉吃,卖了肉有新衣服穿。我们还时常站在大堰顶上看着渐渐远的雁阵,一起高喊着:“大雁大雁排不长长,到家变成老娘娘……”
九岁那年,我上三年级时转学到了姥姥村里,一直到小学毕业,我都是住在姥姥家。姥姥家也是离着大堰不远,屋后是个靠着大堰的大池塘,里面长满了芦苇。姥姥家养了一群鸭子,灰灰的鸭子特别可爱。每天早上,只要打开圈门,鸭子们争先恐后往外挤,它们好像认识路似的出门就往屋后的池塘跑,一摇一摆的扑闪着翅膀撒着欢。早上放出鸭子,去鸭圈捡了鸭蛋我才去上学。看着青色的蛋皮,我感觉自己的眼珠都是青绿青绿的,泛着绿光啊!每天傍晚放了学,我还要把鸭子赶回来,它们在池塘欢了一天可是不愿意回来。既然鸭子们不愿意回家,我也乐意陪它们在池塘玩一会。我绕着池塘,在芦苇丛里穿梭,我可不是胡转悠着玩,我是有目标的,芦苇里有宝呢!两眼往芦苇里搜寻着,一堆青油油圆溜溜的鸭蛋等着我呢,撩起姥姥给我做的花褂子赶紧把鸭蛋捡起来。这是每天傍晚的必要任务,不及时捡回家,鸭蛋在污泥坏掉就糟蹋了。
姥姥村挨着大堰有个粉房,就是做粉皮和粉条的作坊。那可是纯红薯淀粉做的,味道特别纯正。温暖的阳光下,人们会在木架上挂晒粉条,或者在高粱做的箔上晾晒粉皮。我去粉房的时候,粉房的姨们和姥姥们就给我用水瓢盛上半瓢,然后加点酱油,让我吃个肚儿圆再回家。用鲜粉皮加鸭蛋来个青皮炒粉皮,那是真香啊!直到现在,青皮炒粉皮成了我的拿手菜。
岁月无声,人生淡然。那些美好的记忆宛如黄河的泥沙慢慢沉淀下来。现在的黄河大堰更加优美了,绿化、美化都很好,已经发展成“水果长廊”,也成了人们旅游的好去处。每次回到老家,我都会去大堰上走一走,真是留连忘返。每次离家而去,心里总是升起一种不舍,是大堰?是老家?还是那绿绿的池塘?但在我心里,那封存了多年的童年时光,一直就像那飞舞的苇花一样不时地飘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