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兴记忆︱记忆深处铁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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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博兴县城没有这么大,以铁路为界,东边沿博城五路两侧至辛安路口,呈逐渐稀疏之态分布,西边是县城的主城区,南至人民医院,西至职业高中,北至二中。这个四至,实际上周边是大概范围,包含了城乡结合部。真正的城区,就是东至205国道,西至胜利一路,南至东关、菜园、老城里,北至谷王、205国道这片区域。其中,铁路贯通南北,自淄博而来,穿越县城,至205国道口分为两路,一线向东北至“九·二三(东营)”,是为张东铁路,一线向西北至小营,是为博小铁路。在那时的博兴城区,穿越两个半道口。

左边博小铁路 右边张东铁路

这两个半道口分别是:张北公路(205国道)道口、博城五路道口,另外半个道口是南辛庄村西道口,为什么说是两个半道口?是因为南辛庄村的道口是一个无人看管的泥土道口,顶多算半个。这其中最大的路口是张北道口,由于公路宽阔,南北跨度很大,一边设置道杆不能满足木杆承重力和抗剪切力等要求,故两侧设置道杆,相互搭接方可隔断交通。而最繁忙的则是博城五路道口,每逢一、六博兴大集,道口两侧车流、人流挤作一团,交通秩序极其混乱。最难走的,是南辛庄道口,全是泥土路,行人穿过,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苦不堪言。

张北公路是博兴人对张店至北镇公路的简称,后来又称作张义路(张店至义和庄)、山广路(山海关至广州),再后来就是叫做205国道了,可以看得出改革开放后博兴人视野的不断开阔过程。作为国字号南北交通主干道,张北公路在八十年代就非常繁忙。那时候满公路上跑的是“三大样”:黄河、东风和解放,这“三大样”车跑起来,声音各异,非常易于区分,其中又以黄河车最为特别,“轰……轰……哒哒哒……”韵律感极强。每天上学骑自行车走在张北公路上,身后的汽车驶来,不用回头看,只凭一双耳朵,就可以准确地辨识出是哪样。另有极少数的苏联嘎斯。轿车则更为罕见,只有上海、伏尔加、拉达、达契亚、波罗乃兹,我们都笑称波罗乃兹为“半拉奶子”。后来又有了标志303和桑塔纳。每当火车将要经过张北道口,道杆落下,两侧很快就停靠了一辆辆卡车,等到火车经过,道杆升起,卡车们引擎轰隆隆隆地发一阵脾气,排气筒里喷出蓝的、黑的、灰的烟,像放了一串鞭炮,留下硝烟弥漫,扬长而去。

我上初中的三年,春夏秋三季每天从张北道口经过,路途遥远,十分艰辛。奔走在长长的张北路上,遇上大风,艰难骑行,如突遇大雨,常常淋得像落汤鸡。有时候正好到了道口,就跑到道口工的屋檐下避雨。特别是到了深秋,雨淋到身上,风冷飕飕的穿透棉衣,冻得直打哆嗦。那时的冬天寒冷而又漫长,一场大雪赶着一场大雪,雪后路面冰封。我年纪小,不能再骑自行车,都是爹爹赶着地排车送我上学。周末回家,都是郝玉冰、郝明兄弟俩,还有李新江同学送我回家,基本上走到张北道口,爹爹就赶着毛驴车儿和我们碰上头了。直到如今,每每深情地回忆近三十年的同学友谊,真的是那么温暖、那么饱满、那么感动,他们少年时洋溢着青春、透着稚气的样子至今深深地印在我心里。

调车机车向京博专用线顶送车辆

博城五路是博兴城的东西主干道,是博兴城的长安街,也是博兴城的景观大道。在八十年代,却也不过是普通的不能普通的并不宽阔的柏油马路。到了八十年代后期,才修成三块板式,打造了机动车与非机动车之间的绿化带,矗立了一尊董永与七仙女雕塑。博兴火车站那时虽然是一个四等站,站内有七条线路,但三方面接发列车,调车作业频繁,经常占用博城五路道口,特别是挂车较多时,几十节车辆能一直延伸到木器厂甚至化肥厂。因此当时的博城五路铁道口经常出现耗时又壮观的人流和车流拥堵,如果是赶上博兴大集或者秋冬之际的物资交流会,则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当看到道口工手执信号旗从值班室威严地走出来,干净利落地操纵着道杆缓缓落下,已经接近道口的人流就忽然躁动起来。骑自行车的慌忙弓下身子,握紧车把,紧蹬几下,抢先一步越过;大人们牵着孩子,一溜小跑,孩子手忙脚乱,有的甚至被大人拎得双脚离地;老大爷一边吧唧吧唧嘬着烟袋,咕嘟咕嘟冒着蓝烟,一边气喘吁吁加快速度;老大娘裹着小脚,挎着篮子,急匆匆赶路,想快走,偏偏小脚不跟趟儿,又怕篮子里辛辛苦苦攒了大半个月的鸡蛋不小心颠碎了,急得满头大汗;赶脚的车夫,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嘹亮地甩出一声鞭花,驴子、骡子、马便领会主人意图,“噗噜噜”打个响鼻儿,奋起四蹄奔跑起来;更有满载的畜力车,车把式本来坐在车厢之上,见状急忙跳下,一边挥鞭赶车,一边用手去拉车辕,恨不得跟牲畜一起用上所有的力气;满载煤炭的“二五子”(25马力拖拉机)也毫不犹豫地加快了速度抢过道口,车斗子里满满的煤块儿受到颠簸,咕噜噜滚下几块儿来,引得一些老年人忙不迭地哄抢……

道杆儿越落越低,机动车、畜力车已经不能通行,行人和自行车纷纷偏向杆头一侧,抓住最后的机会赶紧通过,有的被道杆蹭到了头也不顾。等道杆完全落下,终于人流车流被截下来,可是有些急着办事的人和自行车还是不顾道口工的厉声阻拦,一边嘿嘿嘿地冲着道口工笑着,一边强行通过。道杆放得很低,也就70厘米,自行车需要倾斜到很低角度通过,车蹬子常常因此着地,磨得地面呲呲作响,过了路口又停下车子,仔细看看车子是否磨损严重,真的严重了,就心疼地咧着嘴。

无论是刚刚发出的还是正在进站的火车,不是处于提速阶段就是处于减速过程,又因为接发列车需要提前关闭道口,因此博城五路道口的火车经过的时候,总是不急不躁不温不火慢吞吞的,像饭后悠闲散步的老人,让人觉得时间总是那么漫长。有时候调车作业返岔子、单机转头,更是慢条斯理,有急事想通过道口的,总盼着快一点,但偏偏看到火车悠哉悠哉地停下了,不知道过几分钟才又启动起来,火车高亢的鸣笛声和着刹车的尖叫声、蒸汽机车运行发出的喘息声,热汽升腾中短促的废汽排放声,车轮与钢轨的敲击、摩擦声,车辆震动发出的咯吱声,混杂在一起,如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就在火车经过的一刹那,道杆刚刚抬起头来,人流车流又如打开的闸门,迫不及待地奔流起来……

双龙交汇

在如此杂乱不堪的场景里,孩子们却是快乐的。他们最关注的,就是那两根高高扬起黑白相间的道杆缓缓地落下来,因为那杆子落下来,火车就将通过了,就可以看到火车了。有时候过了路口,还是不时回过头看,是不是那道杆儿要落下来,如果赶不上落下来,甚至有些失望和遗憾。当火车威风凛凛地鸣笛而来,孩子们都抻着头望着火车开过来的方向:多么庞大的家伙,货车是黑色的,客车是绿色的,货车动静大,客车动静小。向北的火车“酷……酷……酷……”的节奏由缓慢到急促,特别富有节奏感,特别让孩子们兴奋,自北而南的火车,相对就平淡了一些。每次遇到这种情形,孩子们最热衷的就是数火车匣子到底有多少,伸出手指头指点着,一节一节地数,一丝不苟地数,据我的记忆,最多的时候52节,最少的时候只有几节。

南辛庄小立交桥涵洞路口     摄影:李增光

南辛庄的道口非常清闲,除了东三村的村民进城出入和农活劳作,这个道口就总是冷清清的。因为铁路路基很高,两侧都有坡道,东三村虽然紧靠城里,交通条件却是非常的差,赶上好天气,路面虽然疙疙瘩瘩,也算是可以通行,赶上阴雨天气,特别是开春时节,道路湿滑泥泞,人们出行非常不便。赶上农忙时节,过往的满载庄稼的畜力车,常常上不了崖头,于是路过的乡里乡亲纷纷出手推车才可通行。遇见雨雪天气,自行车“骑人”、畜力车“误车”、机动车“趴窝”的现象如家常便饭。虽然道口可以通行,但路口以西还有一段土路,胜利四路也是年久失修坑坑坑洼洼,或者再向西经过东关街里到胜利三路,也是非常难走。于是行人或者骑自行车的人们,纷纷选择过了路口就沿铁路向北,到达车站站台南端,然后人先爬上站台,再把自行车提上站台,返回时,则先要把自行车缓缓放下到路基,人再跳下去。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本领,尤其是刚刚上初中的孩子,个子矮、力气小、也不会使巧劲,总是吃力地搬动自行车,有的大孩子会帮助小孩子,有的大孩子则会站在站台上“看笑场”,故意看力气小的小孩子使出吃奶的劲儿艰难地翻越这道难关。我同学李增光家就是南辛庄,我爱吃他家大娘做的饭,经常去他家玩儿,就从这里翻上翻下的,他人高马大,我柔弱瘦小,要不是他每次帮我搬运自行车,我肯定也是很窘态的。

1988年,博城五路立交桥修建,1989年9月通车,从此博城五路道口的热闹劲儿再也没有了,桥下方便了交通,桥上成了交通的闭塞之地。2000年,修建了张北路高架桥,从此路经博兴的车辆不再停下来在五金厂门口树底下吃饭吃西瓜,化肥厂卖炭厂也因交通不便开不下去了。南辛庄道口也修建了小立交桥,如今桥涵虽已拓宽加固,但排水不畅,遇到大雨,桥下常常影响通行。随着博兴城区扩张蔓延,谷王庄成为社区,菜园、东关、椒园、东三村成为城中村;城市沿铁路向南发展到小清河北岸,疃子进入城区,向北到王木、永和;沿博小铁路到北八里;沿张东铁路到董高、董初;向西将老城、北关、西关、城张纳入城区;西北部伏栾、王楼、许营成为文化区;就连最西部的伏邵村,也因地理优势,建有企业;东部沿228省道和博城五路包围了三辛安、两河、两上疃,相公堂、鲍家庄(北辛庄)、顾家、两鲍(鲍刘、鲍陈)、贤城,整个老博兴镇除了最西部的苗集、皂户等村落,几乎已全部建成城区。于是,北外环博小铁路高架桥、张东铁路高架桥建成,博城八路铁路立交桥建设中,新时代、新博兴正迈着坚强的步伐,大踏步走向未来。而那原来的铁道口,只保留在博兴人的记忆里,如过往云烟,淡淡地模糊了痕迹。

雨中摄影日记:2017年7月19日,一直晴热少雨的博兴,迎来了一场久违的雨。我冒雨在张北公路高架桥之上拍照。本想赶紧地拍几张照片就走,不期望会遇见火车,大概是老天爷有意成全我心愿,恰巧就正赶上火车站与京博专线之间的调车作业,另有一列油罐车自博兴火车站出站,徐徐开往东营方向,于是赶紧地开启视频模式。前后3分15秒,细密的雨水毫不犹豫地淋湿了我,一辆辆重型汽车轰轰隆隆地从身边疾驰而过,溅起污浊的雨水,沾染了我的衣服和鞋子。可是我担心的是双手稍有抖动,就会影响录制效果。录制完毕,感觉到的不是淋成雨人的沮丧,而是了却遗憾的心满意足。熟悉的火车笛声、车轮碾过钢轨的节奏声,瞬间,令我仿佛又回到少年之时。关于过去,时间的列车再也不回头,汹涌的人流再也不能恢复,曾经的少年们再也找不到无忧无虑。只有那绿油油的田野上冰凉的钢轨,延伸着,向着遥远的地平线迢迢而去……

作者:王玉山,山东博兴人。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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