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早晨河面上的雾

梁东方

早晨的河面上，有一缕一缕的水汽冒出来，每一个冒气的点都像是一个河面上开了口子的地方。为什么不是从河面上的每一点上升起，为什么一定是隔一段一个点，这个问题几乎没有来得及想，就已经被这种神奇的相隔一定距离升起一团水雾的现象所完全吸引。

我只看到了它的美妙，忘了去想为什么。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美妙。

猛一看，好像是有一片石子儿同时被均匀地撒到了河面上，激起的水花被冷冷的空气冻僵在了水面上，长时间地保持着升腾的形状，不衰不败。至少是一种电影高速摄影状态下的慢镜头效果，和缓而清晰地将每一个步骤一一呈现。

水汽升起来以后逐渐混合，在河面上空不到一米的地方形成了一层薄雾，薄薄的雾介乎水面与天空之间，介乎水面和岸上的柳树之间，和岸上变颜变色的法桐之间。

所谓雾岚与一般的雾和污染所致的雾霾的区别是，它有非常明确的界限，界限之内是雾，界限之外是没有雾的透明。雾岚的雾作为一种升腾起来的水汽很像是水壶中的水开了以后冒出来的蒸汽，在空中有自己的形状、有鲜明的边界。它是水的一种特殊形式，悬浮形式。

一年之中，只有这秋深了冬近了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早晨的低气温与河水的相对高温之间的鲜明对比中形成的水雾效果。它貌似平常，其实前后只有几天时间，而且需要没有雨水，不阴天，或者说是晴天的时候才表现得最鲜明。

河面上浮着的这层水雾在透明的阳光和晴朗的天空背景下逐渐会被阳光融化，消失于无形。它的诞生和悬浮貌似都在不经意之中，却也绝对是在天地运转万物孕育之下的恰逢其时中骤然而来、倏忽而去的。

它是陪伴人生的短暂物象，一年四季里只有这几天之中天气晴朗的时候的早晨时分才会界临，而大部分人都看不见：夏天里每天早晨来河边晨练的人已经不见了，骑车的跑步的散步的都因为冷、因为黑暗而不再光顾他们曾经信誓旦旦要每天都来的河边；开车上班的、运输拉货的则在高高的堤坝公路上风驰电掣或者拥堵阻滞；穿着厚厚的棉服，电动车也穿着同样厚厚的棉服的电车骑士们虽然走的是河边绿道，却因为速度很快而不能细看；能在这个时间还在河边行走的人少之又少，其中大部分人还对这样河面上的冷雾视而不见，不以为意。所以它的受众很小，这是大部分自然物象在人类生活中的常态。它们可有可无，无关人类自己的生活；它们昙花一现也好，持久不变也好，和人类都没有什么关系。

奇特的是，你如果注意到了它们，并且相对长久地关注了它们，那你的生活就会发生一点微妙的变化。至少在这一天之中的生活里，脑海中就会经常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它在早晨的时候的形貌，很有点走神的意思地被这个画面牵引着想入非非。

“非非”者不是人世的华筵美酌、金钱美色、高官厚禄，而是了无一用却又魂牵梦绕的美；虚幻不实的美，超凡入圣的美，隐隐约约很可能就是人生终极价值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