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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儿防老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

(孟武伯向孔子请教孝道,孔子答:“子女尤其应以父母之疾病为忧。)

——《论语 · 为政》

又一个周末到了,晨光也显得和煦、明媚了许多,把平日里有些凄冷的病房映照得暖意浓浓。

九点一过,走廊里渐渐热闹起来。前来探视的患者家属们手提着水果、饭菜,接踵而至。有单独来的,有结伴来的,有扶老来的,有携幼来的。

住院部的这一层病区,住的都是年逾古稀的老年患者,他们不是坐着轮椅,就是常年卧床,生活不能自理,全靠护工照料。平日里,除了医务人员和护工,病区里基本看不到患者,更鲜有外人。每天从早到晚的大部分时间里,病房里都是寂静无声的。

到了周末,患者家属们来探视了,病区里一早就显露出生机,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老人们比平时醒得还要早,匆匆叫醒还在酣睡的护工,帮自己洗漱、更衣、吃饭,早早准备停当,坐上轮椅或靠着床头,眼巴巴地等候亲人的到来。

每当此时,他们的目光里就会闪烁出平日少有的兴奋,急不可耐地盯着门口。两耳使劲伸张,吃力地捕捉着、辨别着走廊里那熟悉的嗓音和脚步。

一阵欢声笑语从115号病房传出,几个女声争相叫着

爸爸,鸟鸣似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115床这位老人年逾八旬,已经报过几次病危。膝下3个女儿每到周末都会结伴前来看望,给他那凝重、冷峻的病房带来浓浓温情。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女儿们推着轮椅上的老父亲到楼下小广场晒太阳、接地气。

大女儿整理一下老爷子头上扎的红花头巾,抚摸着老人的头问:“爸,这下您不觉得头冷了吧?!”

说着转到老爷子正面端详一番,满意地念叨着:“怎么样?多好看啊!”说着,她掏出手机连连拍照,举到老爷子面前,“您看看您,多精神啊!”

“没错!真精神!”二女儿附和着,把剥好的橙子撕下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喂到老人嘴里,“来,吃块橙子,医生说了,您血钾太低,要多吃橙子和香蕉。” 说着,又掰下小一块香蕉递到老人嘴边。

三女儿提着大包小包,笑眯眯地从远处走了过来,俯身问道:“爸,我订的烤鸭送到了,是咱家门口那家的,您不是最喜欢吃他们家的烤鸭吗?!走吧,咱回病房乘热吃吧?”

老人患有语言障碍,但脑子明白。平日里护工陪护他的时候,他的目光是迟滞的,面容是凄然的。一到周末,他就变得判若两人,嘴笑得合不拢,头点得停不下。

他不能说话了,只能把对女儿们的爱都交给微笑,交给点头了。

不觉已到傍晚,三个女儿收拾东西,一一告别。

“爸,我下个周末要出差,不能来看您了。”二女儿说。

老人笑着点点头,掩饰住心中的失落和无奈。

“爸,下个周末有朋友来家坐客,我也不能来看您了。”三女儿说。

老人笑着点点头,掩饰住心中的失落和无奈。

“我下周没事,爸,我能来!”大女儿说,“不过,上午我得陪您那曾外孙上补习班,下午才能过来。”

老人迟疑一下,又笑着点点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无奈。

望着三个女儿的背影,老人在心中默念着:“女儿好,女儿是爸妈的小棉袄。”

女儿们渐行渐远,老人的目光渐渐迟滞,面容渐渐凄然。

几个月后的一天,老人病情突然恶化,离世而去了。弥留之际,不知老人家是目光迟滞、面容凄然,还是微笑不停,点头不停?

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一群男女的簇拥下款步而来,走向116号病房。住在这里的是位老奶奶,一年前突患脑梗,身体一侧丧失了行动能力。老人家的儿子是一位“财务极端自由”的大企业家,第一时间安排老人住进了本市最好的医院康复治疗,花大价钱在全国遍请名医前来会诊治疗,还给老妈配备了专职保障团队,包括康复师、护工、私人助理、司机。

“妈!”中年男子喊着走进了病房,果然,他就是老奶奶的精英儿子。儿子的随从们懂事地留在了走廊,老奶奶的保障人员也知趣地退了出来。走廊立刻被这两队人马堵塞了,查房的医生、送药的护士,都得挤身而过。

大约半小时后,老奶奶催促儿子说:“行了,我这都挺好的,你快去忙吧,走吧!”

精英儿子从病房走了出来,叮嘱了保障团队一番,又专门前往拜谢了科室主任和主管医生,便匆匆离去。

一位护士悄声向老奶奶的护工打问:“这就是老奶奶的大老板儿子啊?!”

“对!人家可是真正的大老板,听说在全世界各地都有分公司呢。”护工挑起大拇指羡慕地说。

“以前怎么没见他来过啊?”护士又问。

“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做这么大生意,整天多忙啊,哪儿有时间天天跑医院啊!这不,有这么多人替他照顾老人嘛。不是忙着赚了大钱,能给老人提供这么好的条件吗?!”护工善解人意、深明世理地说。

老奶奶让护工搀扶着,扒在窗户上凝望着医院大门,目送儿子的豪车飞驰而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叹一声,默默地躺到了病床上,眼睛久久盯着天花板,乘护工不注意悄悄揩去两行怆然而落的老泪。

此后,老奶奶在医院又住了几个月,精英儿子忙得再也没有来过。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 当今社会,物质上的赡养早已不是儿女尽孝的根本内涵。

一位护士从117号病房开门而出,随即从她身后飘出一股刺鼻的异味,站在走廊闲聊的几个患者亲属赶紧捂着鼻子闪向一旁。

护士见状,低声解释说,老爷子大小便失禁,稍不注意观察,就会排泄在床上,这会儿家里人正收拾呢。

“家里人?不是有护工吗?”

“是有护工,可家里人一定要自己亲自给老人擦洗。”

正说着,病房里传出一个年轻女性轻柔的声音:“爸,我扶着您侧侧身,好吗?我好把这面也擦一下。”

“爸,您再配合一下啊,来,一、二、三!”

“爸,您还得再侧一点儿,对!就这样!爸,您真棒!”

几位患者亲属听着,啧啧称赞:“您看人这闺女!”

“闺女?是儿媳好不好?!”护士大声纠正。

儿媳?!几位张大嘴巴,瞪眼对视,连连摇头。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孺慕之情,实在与血缘无关。

一位面色灰暗、身体瘦弱的五十多岁男子从118号病房走出,身后追出来一位女子,大声嘱咐道:“哎,回来前记着多做几碗粉䒱肉啊!搁冰箱里,牛牛啥时候想吃了,一热就得。” 女子看上去年龄与男子相仿,身体更加瘦弱,面色也是灰暗无光。

“知道,忘不了你那宝贝孙子!”男子露出怜爱、自豪的笑容。

118床老奶奶几年前就是“植物人”了。这位女子是老人的女儿,男子是老人的女婿。俩人都曾是工人,自己身体也不好。他们退休后“搬进”医院,一心照料久病卧床的老母亲。

有人问过他们怎么不用个护工,他们说,护工再好总不

如自己家人贴心。

问他们家里那么多事怎么办?自己的子女怎么办?

他们长叹一声,唉!现阶段只能顾一头了,先就着老人吧。家里的其他人和事,总能有办法。

是啊!只要心中有一份孝心,就总能找到尽孝的办法。

这对夫妇平日寡言语、鲜交际,可在这医院却是无人不知。因为,他们是整个住院部里唯一自己亲自护理老人的子女。

像往常一样,119床老爷子的儿子一大早就来了。像往常一样,又是大包小包的给老人买了一大堆东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像往常一样,一大早来,很晚才走,一整天都在跟老父亲说话,要么劝老人配合治疗,要么劝老人遵照医嘱坚持锻练,要么给老人说说家里的人和事。像往常一样,只要老人有不配合医院治疗的言行,或是老人表达了不同意见,或是老人听不明白、记不住什么事,儿子就会失去耐心,冲着老人高声嚷嚷起来:

“怎么您又不想吃药了?啊!您这么胡闹,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啊?!您说!您到底想干什么?!说呀!”

“谁告诉您每周有三天下楼走路就足够了?!人家医生让您每天下楼走三公里,医生的话您都不听,您想干什么呀?啊!想干什么?!您说呀!”

“什么?亮亮是谁?您说亮亮是谁?!亮亮是谁您都不知道啦?您现在这脑子怎么这么糊涂啊?!”

“什么?您还不明白?这事我跟您说过何止八百遍,您还是听不懂,怎么现在跟您说话这么费劲啊!”

听着儿子对老子的周末例行训斥,有人摇头而去,有人叹道:“唉!供养易,色养难啊!”

就在这同时,120床的老奶奶正由儿子陪着在走廊走路。

儿子轻声问母亲:“累了吗?”

“嗯!”

“再走会儿吗?离医生要求的运动量还差不少呢!”

“不想走了!”

“再坚持走一会儿,好不好?”

“不走了!实在走不动了。”

“那好吧,咱回病房休息休息。”

有人夸赞:“您对老人真耐心,脾气真好!”

儿子笑答:“我也是用了很多年,才悟到什么叫作乐其心、不违其志。都说孝顺、孝顺,这顺呀,其实比孝更重要!”

“爸,……”

“爸,……”

“爸,……”

……

听着这亲热的叫声,大家不觉相视一笑,121病房那位老爷子的女儿终于又来了!

老人家身患老年痴呆多年,唯一一个女儿因工作忙碌、家事繁重,只能雇用护工照料老人。

女儿只要一来,就“爸,爸”地叫个不停,对爸爸的那份亲热实在少有。可叹的是,这女儿几个月才来一次,每次来只呆半天,上午来、中午就走。好在,老人痴呆了,对女儿来的次数,陪伴时间长短,甚至来没来过,已全然不知。

偶尔灵光一现问起女儿什么时候来,护工就按照女儿教他那样对老人说:“不是刚刚才来过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老人马上一脸歉意地说:“哦,对!刚才来过了!我又忘了。”

老人对大小便失禁毫无感知,拉、尿在病床上是常事。

护工为此很是恼火,经常戏弄、侮辱老人,跟他说这东西特别好吃,让他放到嘴里尝尝,老人就欣然接受。好在,老人痴呆了,对护工的戏弄、侮辱甚至辱骂,全然不知。

有人把这些情况悄悄告诉女儿,女儿淡然一笑:“不会吧?!这护工人挺好的,肯定跟老爷子逗着玩的。再说,我爸这种情况也是够了招人烦的,雇了好几个护工,都撂挑子不干了,好不容易找到现在这个,工钱要的还少。

噢,我倒不是在意这工钱多少啊,……”

人们都怕得老年痴呆,大概不曾想过,当一个人老到一定程度、病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痴呆能让他对苦难全然不知,这对于他本人来说,或许也算得上是某种幸福吧。

几乎一整天,122号病房房门紧闭,护工陪着老爷子又摆上象棋开战了,这是他们每到周末的固定娱乐科目。

这里的医务人员和护工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老人的儿子。据老人的护工说,以前儿子每个月都得来趟医院,愿意不愿意都得来,因为得给护工发工资。现在好了,可以微信支付了,省去了每个月那趟辛苦,偶尔打个电话问问老人情况,就算是关怀备至了。不过,儿子还是坚持每年春节前来一次,好把老人家退休前老单位的慰问金、慰问品拿走。

每当周末其他患者家属盈门的时候,老人只能在隔壁病房传来的一阵阵欢声笑语中黯然流泪。护工知道老人酷爱下象棋,就在周末硬拉着老人闭门下棋。久而久之,老人不再流泪了,也不再提儿子一个字了。

“将军!”老人一声断喝。

“得,您又赢了!”护工沮丧地说。

俩人随即开怀大笑,那个开心劲儿,倒像是一对父子在对弈。

又一个周末过去了,病房里又静了下来,静得有些漠然,有些无奈。这种静,更像是冷。

老人们目光凄然,不舍又无奈地盯着病房门口,两耳使劲伸张,吃力地捕捉着、辨别着走廊里那渐渐远去的嗓音和脚步。

一只乌鸦飞来,衔起病房窗台上一块食物,一刻不停地振翅而飞,疾驰而远。它知道,老迈衰竭、无力觅食的妈妈正饥饿难耐地等待着它的回巢。于是,它用最快的速度飞回巢穴,把口中衔着的食物喂到了妈妈的嘴里。

大约500多年前,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禽部》中写道:“慈鸟: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

从那时起,人们知道了乌鸦反哺的美德。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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