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叩叩辅导完英语以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困得不行，虽然下午放学回来他就睡了一会儿。但每天放学回来还是很困。他睡上一小时之后，晚上就有精神写业了。昨天开完家长会，我从和平门一直走回家。天气冷了，路上行人不多，但是电动车、摩托车很多，步行并不是很愉快。但是，任何一个学生家长都知道，开会家长会，心情总是很难平复，好像你终于看到了真相，揭示了无情的事实：你的孩子有很多问题，跟别的孩子相比要改进的地方很多；你自己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家长，所以才会造成这一切。因此，步行回家很重要，否则我大概一进门就要大发脾气吧。刚刚从学校出来那会儿，天还没有黑透呢，我午饭吃得很晚，但还是觉得很冷，也饿。那种心寒的感觉。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走起路来耳边总是呼呼啦的。直到走过了湖广会馆，才感觉有点儿暖和过来了。空气纯净冷洌，每吸一口都让头脑更加清醒，也让我更加明白今日所见所闻皆不是梦。叩叩上初二了，这基本上是男孩子能不能在学习上获得突破的最后一年了。大半年以后，即将升上初三，然后就是中考，据老师说，那个时候再发力，就有些来不及了。但是听说有两个原来学习并不是非常优秀的男生，突然脱颖而出，其中一个还是叩叩的好朋友，体育非常好呢。那么，聪明的叩叩也并非没有机会。我边走边想……经过那家非常出名的炸糕铺子，“京天红”，我很想很想去买一堆油炸的豆沙馅的炸糕，然后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从塑料袋里一个个掏出来，吃它个双唇油亮，吃它个不管不顾，这段时间跑步锻炼和饮食自律的一切，都见鬼去吧。我进行了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强忍着把眼睛看向别处，才没有去买炸糕。也是，吃了炸糕，叩叩的学习问题就解决了吗？我的心情就好了吗？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英语单词还是要一个个积累……偶尔的放纵，其实只是一种任性和发泄，并不能解决问题。我其实真地需要发泄一次，但我是母亲，我要保持理性。从头一天开始，我对家长会就充满不安。我其实是知道会面临什么状况的。叩叩说，家长会就是学校给家长告状的。这是对于绝大部分学生而言，同时，每一次家长会也是极少数家长的节日，是他们收获骄傲和快乐的时刻。以前我曾是极少数的家长，现在我成了绝大多数表情凝重且心内憋闷的家长之一。这很好，什么滋味都要尝尝。凭什么我就一直要当生活的幸运儿？凭什么我的孩子就可以玩儿着闹着同时功课好？有个女友说，想当父母，就不要把自己当人。而她还只是一个小学二年级学生的家长。不把自己当人，就是把自己当工具，当孩子的家教、保姆、司机、银行卡以及一切。以前，我看到别人家的小宝宝，总是满眼欢喜，那么可爱软糯，走路可爱笑容可爱摔跤哭了都可爱。可是现在，我总是替人家发愁，甚至夹杂着一点儿幸灾乐祸：这个小家伙很快会带来无数的功课、课外班、烦恼，这个现在笑得那么甜蜜的母亲很快就会被烦恼包围，而且终生无从解脱。回到家里，我已经冷透了，作为对自己的补偿，在另一家老字号小店里买了包子，叩叩只爱吃猪肉大葱的，我买了不少。即使他让我那么尴尬，但是买东西的时候，仍然只想着他爱吃什么。姐姐现在基本上是素食主义者了，我最多为她买点儿豆腐。素食真地能够令人的精神清净。记得几年前，我曾发愿，若有件事情如愿，我吃素一个星期。那个星期，我彻底地管住了自己，再丰盛的大餐，我也最多吃点儿青菜豆腐，而且我明白，如果一直吃素下去，那么，能够诱惑我的东西就不多了。叩叩放学回来就睡着了，我不客气地叫醒他。他出屋的时候，还睡眼惺忪呢。我要跟他谈谈学习，他迷茫地看着我。我说，妈妈决定今后这几个月，既不出差也不在外面应酬，每天回来陪你一起学习。行吗？但是你不许总是把门锁上，我每次都那么艰难地叫开，时间一长就没有兴趣了。但是，我保证每次进你房间都敲门。他是一个散漫惯了的孩子，我是一个不爱操心的妈妈。这样两个人，以前都只是在爸爸的催促之下，才会磨磨蹭蹭地振作精神完成一些规定动作。不过，开始执行我们的新计划，我就知道以前我们的不配合，让爸爸该有多么无助而绝望，他好几次都为叩叩学习的事情半夜失眠，去年还曾买下全套的初一课本，每天跟叩叩一起复习。现在，我应该承担一部分了。作业并不是很多，但是，真要认真学，补上前面落下的内容，担子还是很重。我把地理书拿来，开始重温世界的地形和气候，再逐一核对他的作业完成情况，待到背完单词，还要把明天会用的全部课本都提前装好。叩叩累极了。第一次这样认真乖顺听话，而且不时过来跟我聊聊天。我也把朋友发出来的高科技的视频给他看，令他大为兴奋。他趴在我身边，我给他拍拍背，摸摸头，他也不再抵触。我的孩子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支持他的妈妈，而妈妈好像也在这个支持中与他更加亲近了。等他终于去睡了，我才发现自己也累极了，甚至觉得心慌胸闷，赶紧吃了几粒药。先生的教育理论很出名，他的那本《论教育》，基本上是教师的必读书。在家庭教育上，他也尽心尽力。叩叩从小是个天性非常自由的孩子，他就像是一个纯天然的、野生的小动物，教育是一个把他驯化的过程，这个过程非常艰难，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也仍然保持着比较野生而自由的心性。按理说，叩叩这样的孩子，应该是非常适应国外的中小学教育。但是，因为语言关不好过，他又不喜欢学英语，背单词，所以对国际学校他是望而生畏。他求学的过程，简直是一部血泪史。也是我们家培养孩子这件事上的最大的挑战。不过，叩叩天资聪颖，艺术感觉和体育运动都很突出。所以，我总觉得，肯定是有一条适合他的路在前面等着他。我不为他的未来担忧，只为他眼下的学习问题所困扰。所以，我给自己立下了一个任务，如果我全力以赴，把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学习陪伴上，一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今天是第二天了，我和叩叩一起挑选的地球仪送到了。我把它拿到光线最好的餐桌那里，叩叩一放学，我们就开始了解与这个世界相关的知识了。比如说，欧洲和亚洲的分界线，世界上最深的海沟是什么？任何一个话题都可能成为一个笑点，都可以向着新的方向引出新的知识。啾啾说，妈妈，你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好的老师。与孩子一起成长，重新体会求学中的苦与乐，我把这看成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想，一切的努力都不会白废，都会在时间之中留下痕迹，在生命的年轮中留下印记。为人父母真的是一件过于重大的事。孩子成长为什么样子，没有一个人知道。即使成功培养教育了一个孩子，你也不敢自诩是成功推手或是教育专家，因为其他的成功可以复制，但是教育是不一样的。教育与心灵、情感、智慧有关，它塑造的是人，而不是工具，它没有模版，也没有完美的标准。所有自诩有教育锦囊的人都是骗子。先生说过，任何一种教育，事实上都是冒险。它最终的效果如何是不可知的。而父母真的是很无助的一个群体。他们越认真则越无助。我们见过奔波在补习班路上的父母，见过陪孩子千里迢迢国外游学的父母，他们对于孩子的教育其实同样迷茫。物质的东西容易满足，而心灵是最玄妙敏感，同时深沉阔大的，它向着哪个方向发展很多时候是不可知的。孩子长大以后回忆童年，他们的着眼点会与父母的回忆完全不同，简直不像是同一份生活。心灵自有它选材的标准以及生长方向。所以，每个父母也都是在黑暗中摸索，他们拼尽全力想要从那不确定的因素中，寻找到确定的东西，想让孩子有一份稳固的未来。不过，父母是没有退路的，他们必须前行。好在，既然不奢求鲜花铺满，那么各式各样的路有很多。世界的多样性同样超乎我们想象。这大概是上天给父母们安排的最大安慰吧！这也是人类生生不息的根本原因。
作者简介：蓝袜子，本名郭红，西方哲学博士。喜欢读书、跑步，三观经常被批不靠谱，作家周国平的太太。
朗读者：赵宇瑛 ，Mabel Zhao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专业。先后就职中国际广播电台和海南电视台，现移居墨尔本，在中澳两地进行文化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