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忠书 || 扁担呦，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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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担呦，扁担
文 | 杜忠书（陕西山阳）
扁担，无论来自深山野林的杂木，还是取之峡谷崖畔的桑木，都是偏直的一根，不枝不蔓，没有任何刻意的装扮与修饰，如同汉字里最简单的“一”字。
扁担虽然制作简单，但是选材却很重要。要想选一根称心的扁担材子，就得找那些坚韧、轻巧、弹力强的树木，而且树木不能过老，也不能过嫩，过老易脆缺乏弹性，过嫩难以负重缺乏韧性。在老家，最好的扁担材子是桑木，其次是山核桃木。我家就有一根桑木扁担，全身红艳艳的，挑上五六十斤也行，担上八九十斤亦可，令无数人羡煞。
有一次担着麦子去二十里外的口前磨面，就有人愿出高价购买，被父亲一口回绝，多少钱也不卖。这根扁担也随着我搬迁入城，至今珍藏着。每每看到这根扁担身上的每一条木纹，每一个劲节，就会想到它不光受冰雪磨砺风雨敲打，更离不开烈日的烘烤，热汗的浇淬，方能承载重压而不摧不折。
扁担是农村人身不离肩的劳动工具，谁家没有三五根？“生在树林中，落在农民手，五尺颤悠悠，挑得高山走。”扁担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一头挑着汗水淋漓的喘息和呻吟，一头挂着坚忍不拔的意志。那些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手中有了一根挺直刚毅的扁担，就有了主心骨；他们能够世世代代自立于荒原，就敢于肩扛扁担闯天下，让五谷的清香和鸡犬的欢声驱散饥谨。
挑水挖土，下田送肥，收割庄稼，上缴公粮……匆忙的脚步，闪动的身躯，哪个不与之形影相随？
特别是双抢时节，庄稼人艰难地将收获的麦子，一担担地挑回家。一个个右肩挑着麦子，左肩搭着一块毛巾。一律光着上身穿着草鞋，迈着沉重的步子，腰杆弯曲成弓形。毒辣的日头晒着庄稼人古铜色的脊背，与扁担磨动的地方，肉皮被重担压蹂出一道道红血丝，汗珠顺脊梁沟一颗颗往下滚……沿路上，扁担担麦一排排，犹如一条长龙，蜿蜿蜒蜒，遥遥一望，颇为壮观。扁担挑落了数不清的日月星辰，挑矮了望不断的盘山险道。谁都在坚持，谁都不肯认输——庄稼人的扁担，一头挑着的是生活的风和雨，一头挑着的是对家庭、对子女的责任；庄稼人的扁担挑进挑出，挑进的是收获，挑出的是憧憬。凝结在扁担上那种清贫自守的贞操，熔融成世世代代农人的傲骨和向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顶梁柱也得培育呀。及至娃子挑担，大都是一步一歇，半筐谷、半桶水，“踉跄”起步的。没几个来回，或揉肩膀——火烧火燎呢！
有经验的庄稼人说，扁担挑担不单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用熟的扁担犹如相知的老友，经主人日久天长的手泽，便通了灵性——熟能生巧的道理吧！老辈人还说，一根桑木扁担用到通身泛出肉红的色泽时，就有灵气了。有灵气的扁担，还能驱邪哩——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庄稼人将扁担靠在门后的原因吧！
一根扁担，一头张贴了农耕时代的标本，一头记录了过往的春秋岁月；一根扁担，一头诠释了劳动的美丽；一头挑起了生活的责任……
我家有四种扁担，一根担水叫水担，一根担粪叫担粪扁担，一根担麦子柴草叫尖担，还有一种是父亲担脚用过的扁担我们把它叫脚担。
水担的担身稍呈弯曲形，两头微微翘起，休息时把它反过来放在地上，人坐在上面刚好把弯曲的担身压得平直。水担的两头挂了两个一样大小的铁挠钩，挑水的时候，挠钩碰到水桶的铁梁，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但家住山沟垴，屋在小河边。离水近，提上一桶水也就两三分钟，我经常提水，根本用不上水担。我家的水担更多的用处是往地里挑小粪，朝家里担土豆。每年开春，父亲都要把猪圈里的粪便挑出，母亲便在道场上晾晒，嗑细，晒干后圏起来发烧，等到往地里挑时，粪堆里烧乎乎白乎乎的，据说这样的小粪壮（肥），长庄稼。点种的土豆产量高，麦收后，挖出的土豆装满大竹茏用水担挑回家。
粪担，就是专门用来挑大粪的扁担。我们这里把猪牛等家畜的粪便叫小粪，把人的粪便叫大粪。用来挑大粪的扁担比较硬，因为一担大粪至少也在百余斤，太柔软的扁担肯定不行。父亲拿起粪担，挑着两只装满了大粪的粪桶，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杵着铁锹，不紧不慢走在宽阔的大道上，走在泥泞的羊肠小道上，走在通往他自己设想好的幸福的道路上。
尖担是专门用来担庄稼柴禾的扁担。为什么叫尖担呢？顾名思义，它的两头是尖的。我家的尖担就有三四根，收麦时人人都挑。担黄豆、挑荞麦、卖柴禾，都少不了尖担。收庄稼时，用葛藤或者柴拧成的腰子捆紧，担的时候尖担两头各一捆，直接用尖担插进去就可以稳当地担起来了，像极了大写的“H”。尖担的两头稍微上翘，担起来时，两捆庄稼刚好把尖担压平，不至于掉下来。每当农忙时节，山路上便有一队队H在晃动，甚是壮观。
脚担是专门用来担脚的扁担。过去，交通不便，各地所需商品全靠人用扁担挑。这样，就有了用于专门远路运输的扁担—脚担。这种扁担，两头翘的像半边平躺着的大大的小括号，两头安着扣子，扣子上有漏眼，穿了绳子挑在扁担两头，以方便担脚时套袋子。
扁担有个惯常的搭档，我们叫搭杵，它的模样是选一根结实的木棒在其一端安上一个金元宝形状的搭杵帽子，担脚走累了，用搭杵帽子顶上担子，人扶搭杵缓一口气。立木压千斤，搭杵就像现在的千斤顶。是走长路担脚必不可少的。
父亲的脚担是桑树做的。扁担被父亲粗糙的双手抹擦得光滑透亮，被父亲辛勤的汗水浸泡得黑里透红。扁担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父亲农闲时给供销社担脚，风里来，雨里去，用他的血和汗换来一些钱供一家子开销。父亲像一只劳累的燕子，日夜飞翔，四处寻食，哺养着窝里的雏儿；像一头的哺乳期的耕牛，耕田歇息时，四处寻找好草吃，为的是喂养自己的牛仔。
父亲那弯弯、沉甸甸的扁担，在肩膀上跳动、闪耀，发出叽叽吱吱的响声。父亲的扁担好似一根粗壮的琴弦，父亲用肩与手不停地拨弄着，弹奏着那深沉而动人的乐曲。
一条扁担能够挑起一个家庭，也能挑来一个家庭的富足和明天。
父亲的一辈子是和这四种扁担一起走完的。从我记事起，大清早，我看到父亲挑着扁担披着一身的霜花去工地；天黑时，我看到父亲挑着扁担带着一身的疲惫回来。
这四种扁担就在父亲的肩上转来转去，放下水担，又担起粪担；刚放下粪担，又担起尖担。包产到户第一年，能够吃饱肚子了，但我们这山旮旯没有白米细面，父亲就和功银表叔一起，挑上黄豆下郧西换米，来去七八天，百十斤的担子，硬是挑回了大米，让我们过了一个吃白米饭的年。父亲正是用它们担起了我们这贫穷的一家子，迈着深深浅浅的脚步，硬是把我们一个个送出了大山。他自己和他的扁担，却寂然地消逝了。
如今，扁担已经离我们远去，人们早就从扁担的重压下解脱出来。我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这条桑木扁担，它外表简单，内心安静，灵魂谦卑，生性沉默，但却能担风担雨担重任，担天担地担岁月。我确信，一条扁担的历史，就是一个家庭的历史。
扁担挑起艰难的岁月，它是往昔生活的脊梁。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一根扁担闯天下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农人们也不可能再通过一条扁担，改变自身的生活和命运。放下扁担，是一种新生，然而，放弃扁担精神，却是一种堕落。
扁担呦，扁担！你的重压在我少年的肩头，一头挑起了生活，一头挑起了人生的艰辛之路。
杜忠书，男，高级教师；出生于陕西省山阳县，喜爱读书，酷爱写作。作品散见于《陕西人口报》《姑苏晚报》《陕西文学》《知否文学》《陕西教育》《教师报》《中学政治教学参考》《班主任》《商洛日报》《商洛教育》等报刊杂志。并有作品被山东省菏泽市选作2016年中考语文阅读题，荣获第三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
启 事
〈嘉年华时光〉“我的扶贫故事”和“最好的风景在路上”全国有奖征文大赛9月22日已经截稿，之前的投稿，编辑会于9月30日前择优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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