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王艳作品 | 故园梦华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西散原创
西散原创——西散原创纸媒选稿基地
西散原创——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西散原创——最具亲和力原创精品散文平台
夏天的傍晚，暖风微醺，夕阳西沉。
祖父院子里高高的美人蕉绿叶婆娑，几株顶端开满红的或黄的花。红的鲜艳如火，黄的娇嫩欲滴。硕大的墨绿色叶子努力向上生长，有的稍微内卷，有的像箭一样直指上空，仿佛要打破寂静，刺破天空一般。绿叶丛中颀长的花朵一簇簇拥挤在一起，仿佛要踮起脚跟，伸长脖颈，探出头看世界一样。硕大的花瓣组成花朵，有的像大喇叭花，有的像金钟，一丛丛花朵争相开放。红色的花像夏天燃烧的火，天边的红霞。黄色的花像女孩子的脸，娇媚可爱。那娇黄的颜色纯正，看了让人心里暖暖的。我喜欢这样热闹喧嚣的花朵，看了让人沸腾，热血上涌，花和叶都努力向上，不畏风雨，燃烧对生命的渴望。
白居易诗云：“东亭尽日坐，谁伴寂寥身；绿桂为佳客，红蕉当美人。笑言虽不接，情状似相亲；不作悠悠想，如何度晚春。”诗人在寂寥的晚春，百无聊赖，在傍晚来看看东亭的红蕉，遂把它当做可以倾诉心里话的美人，美人虽不答言，但形状却是可亲。诗人如果不这样想象，就不知道如何度过晚春。我们理解白居易的寂寞，也感觉到红蕉的可爱。因为白居易把红蕉比喻为温柔的美人，所以后人就把红蕉改称美人蕉。
我第一次见到美人蕉，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有一年，祖父从班上带回几株玉米秧苗一样的植物，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栽在小花园中。告诉我：这是美人蕉，多产在南方，我们北方很少见。祖父单位里大花园种植这植物，祖父好奇，便问园林师傅要几颗带回家中栽植。
美人蕉真是个好听名字，我的内心便渴望它快快长大，能变出一个个美人来。我觉得美人蕉之所以叫美人，应该还有其它的原因。多年后，我查资料，发现它还有个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有几个仙女从天宫中下凡，到人间玩耍。她们看到人间美景，流连忘返。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溪水旁，她们嬉戏打闹，不觉天亮，仙女们回不去了，便在水边化成亭亭玉立的美人蕉，装扮人世间。
又相传楚汉相争时期，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怎奈有妇人之仁，被刘邦打败，当四面楚歌时，虞姬自刎。项羽被刘邦追赶到乌江边，感慨万千，不肯过江东，把随身携带的金鞭插入地下，拔剑自刎。金鞭幻化成具有顽强生命力的霸王鞭。虞姬死后，阴魂时刻追随项羽，见到乌江边的霸王鞭，便化作美人蕉，日夜陪伴夫君，这真是一个凄婉的爱情传说，让人深深感动。
佛教说，美人蕉是由佛祖脚趾所流出的血变成的。在炽热的夏天，美人蕉迎着酷暑傲然开放，硕大的花朵，艳丽非凡，让人强烈地感觉到生命的存在，意志的顽强。同时让人产生克服困难，勇敢地生活下去的毅力。美人蕉有一个美丽的花语：怒放生命，相信未来。是的，相信未来，未来就一定会回馈于你。
祖父的花园很小，小到只有几个平方，在小院靠西墙边地方。因为有美人蕉的存在，简陋的院子便明亮起来。美人蕉在祖父的精心料理下，慢慢长大起来，有的竟超过一人高。微风袭来，院子里花香阵阵。祖父在院子里放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一盘五香花生米、一个咸鸭蛋和一小壶酒。祖父坐在竹椅子上，慢慢喝酒。祖父喜欢喝慢酒，他是在品酒。他抿一口酒，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酒的无穷魅力，用筷子夹住一个花生米慢慢放进嘴里咀嚼。我那时八九岁模样，趁祖父不注意，抓起一把花生米撒入嘴中。祖父笑曰：女孩子吃东西要慢慢吃，不能抢着吃，会让人家说没有品。吃菜要吃自己面前的，大人不动筷子，小孩不许动筷。要不然人家会说没有教养，会骂大人没有教育好。然后和我说三字经的故事，叫我背诵人之初，性本善，融四岁，能让梨等等。长大后想到祖父品酒的事情，不由得让我想起红楼梦中一段妙玉品茶的故事。妙玉说：“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看到祖父喝酒时慢慢品酒，眯缝眼睛陶醉的表情，我想那也该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吧。
少年时候，好奇心驱使，我常常在早晨摘美人蕉的花心放进嘴里吮吸，那甘甜的花汁，沁人心脾。祖父看见常提醒我，叫我少摘花蕊吃，怕有毒。
祖父做人做事最讲究一个“品”字。他常说，做人做事要够人“品”的。我想他说的“品”字，就是守住做人的道德，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情。他自己这么做，也要求我们这样做。祖父身上有那种遗老的风俗，他身上有旧的道德约束。他年轻时候，在大上海混社会，适逢战乱，九死一生。虽赚了不少钱，却把钱财看得非常淡薄。他从不留钱，赚来钱财全部都散出去，用完再去赚。他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散去还复来。颇有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放。祖父在上海做事，十里洋场，享过荣华富贵，却在回老家时候，两手空空。古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老家，祖父做了一个普通人，除了喝酒，就是独善其身。但祖父身上有一种侠肝义胆，看不惯的事情，他就偏要说，九头牛也拉不住。祖父在单位看到领导做得不对，他就要说，有时候弄得领导很难堪。但领导还是很佩服他的正直。有时在下班路上，祖父看到不公平事，即便对方是年轻人，每每争论起来，甚至打起仗来，祖父都吃亏多，他也要仗义执言。祖父这点性格颇有些像家乡人项羽的豪爽硬气。他常说做人要挺起脊梁骨，人穷要有志气，人穷不能志短。祖父挺拔不弯的脊梁，就像美人蕉挺拔不折的茎秆，努力向上，不畏强暴，迎难而上。
祖父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看什么会什么。他会做纸荷花灯、宫灯，会装裱书画，会做面点糖果，会做厨师饭菜等等。他在院子里用炉灰渣搭建假山，放在美人蕉旁边，山上有他用泥土捏成的寺庙，小桥流水，灵活逼真，让不少人发出惊叹。祖父在美人蕉旁又移栽了一些天人菊，他更喜欢叫它仙人菊或万寿菊。天人菊是菊花科，有红色或黄色花朵，有的有金边花瓣，很像缩小版的向日葵，迎着太阳生长，一簇簇，煞是好看。祖父在房屋门顶上挂满一盆盆吊兰，叶片细小肉鼓鼓的，开着细小的黄花。枝条像一簇簇豆芽瓣垂下来，似门帘一般，遮住入户门，真是漂亮。祖父买一些茉莉花放在院子里，洁白的花瓣素洁高雅，闻一闻茉莉花的清香，淡香扑鼻，泡一杯茉莉花茶在月下细品，让人忘记世间的烦恼。
因为父母上班忙碌，祖母去世很早，我基本是和祖父在一起生活。祖父的艺术气质影响了我，他无意中对我进行了美学教育的启蒙，让我意识到什么是真善美，尤其是中国古文化内涵气质的熏陶，让几千年的中华文化在下一代人身上传承。不能忘记自己的祖先，更不能丢掉我们祖先遗留下来的宝贵精神财富。
在那种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抛弃和人家攀比富贵的思想，虽没有好的吃穿，但是有丰富的精神世界。祖父用并不强壮的臂弯为我们挡住外面世界的繁杂和不安，构建一个属于我们的小小梦家园。直到有一天，这小小的梦园破碎。那就是父亲在一次意外中出事，年纪轻轻就离我们远去。祖父悲痛欲绝，父亲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借酒浇愁，有时候喝酒能喝到半夜，然后就大哭，醒来接着再喝，有谁能理解他内心的苦痛呢？这样没几年，祖父身体就垮掉了，在一个夜晚，突然离我们远去。然后九十多岁高龄的曾祖母也离我们而去，外婆也决绝地离我们远去。几年时间，亲人们一个个离我们而去。但活着的人依然要坚强勇敢地生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明天。明天的太阳依然能在天空中升起。有了明天，就有了希望，希望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是的，将来有一天，我们会长大成人，会把祖父的心愿延续下去。
祖父院子里的美人蕉年年发芽，长成一簇簇、一丛丛。但是主人不在了，还留它干什么呢？让它自生自灭吧。没有人浇水打理，慢慢地枯萎死了，去天国陪伴它的主人了。很多年，我再也没有看到美人蕉，慢慢也就遗忘了。直到有一天，我长大后，在一个机关单位大门旁边发现它，它火红火红地站立在路边，无人观赏。我看到它，心里却微微一颤。刹那间，年少时，祖父在花园里种植美人蕉，美人蕉盛开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想到祖父在院子里品酒和说话的模样，不由泪水涟涟。斯人已去，唯有思念。“别离惆怅泪，江路湿红蕉”，鲜花不知分离的苦，唯有今人泪两行。
如今我每每看到美人蕉，总要注视一番，喜欢它的刚直不折 ，喜欢它的耐住寂寞，更喜欢它的怒放生命。
故园梦一场，芳华留心间。愿一切安好！
作者简介：王艳，江苏省宿迁市，中国微型小说会员，宿迁市作家协会会员，宿城区作协理事。诗歌、散文、小说作品陆续发表在《鸭绿江》《参花》《花溪》《青年文学家》《中国文艺家》等报刊十万字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