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问原生家庭：贫穷就是原罪吗？
那些难以启齿的话语，那些性格的缺陷以及那些无以言表的情感，如同洋葱一般被一层一层剥开。只是最后我们是否能够看得到自己真实的内心？
一
小飞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去国外读博的机会，他为这一天做了二十多年的准备。
大学之前的小飞一直生活在家乡的小村庄里，十几岁时村里才通了电。大伙喝的都是井水，全村只有一条踩平的泥土路。
父母都在外打工，外婆和舅舅种了几亩小麦。每年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小飞都要去外婆家帮忙收麦子。外婆年纪大了，小飞觉得心疼，若是舅舅身体不好，小飞就请假回家帮外婆干农活。
“我三岁的时候我妈就把我丢给外婆，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比起父母，小飞和外婆相处的时间更久。小时候他总是喜欢赖在外婆的怀里，感受缺失的母爱，外婆更像是妈妈。
他喜欢黏着外婆，外婆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外婆在照顾我，干活的时候也带着，下地农耕的时候也带着。”外婆用一个布兜子包着年幼的小飞，然后分别在背后和腰上扎上一个死结，这样既方便干活又能照看小飞。
农村不比城市，有时候稍不留神孩子就会出意外。小飞家隔壁的小孩，和他一般大，因为大人转身去做别的事情，在床头玩耍的孩子，踉踉跄跄地摔进了床头边的热锅里，烫得小孩哇哇大哭，大人忙不迭的去救孩子，滚烫的热水已经渗入皮肤，送去当地卫生院时也无济于事。“那时候村里卫生院的条件又差，后来那小孩左侧身体都是疤痕，左手也被毁了……”可你怪不得大人。
“我小时候特别爱哭，被人笑话不像个男孩子，其实我就是胆子小。”小飞住的房子，是用木头做框架，稻草、麦秸和泥土混合而成的材料所建的土房子。夏天的时候，小飞光着脚在地上玩，突然就窜出一条蛇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家里也常常光顾各类蚊虫飞蛾，小飞常常被这些“天外飞仙”们折磨得又气又恼，却不知如何发泄自己不满得情绪，常常半夜抓着挠着就哭了……
有些记忆，不知是否太过于苦涩，以至于再次回忆之时变得模糊不清。
二
大二那年的暑假，小飞买了人生中第一双小白鞋，他急不可待地穿回家。没成想回家那天赶上了大雨，村里的唯一的一条路被雨水冲刷，满是泥坑。小飞穿着小白鞋，没走几步就全被泥浆包裹住了。等到家的时候，原本干净漂亮的小白鞋彻底面目全非。
他一边刷鞋一边哭，这样的伤心并不是因为眼前这双沾满泥浆的小白鞋，更像是发泄自己成长过程中所受的委屈。他曾无数次的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命运安排给他的是这样的生活？
“我家真的挺穷的，我小时候也没买过什么衣服，都是村里邻居或者亲戚孩子替换下来的旧衣服，补一补，改一改再穿。”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城里打工的父亲接小飞来城里，城里那些玲琅满目的商品让小飞看花了眼，一时间他什么都想买，跟父亲哭闹了好一阵子。
父亲拽起正在地上撒泼耍赖的小飞说：“五十块的玩具，这么贵，那都是给城里孩子玩的。你玩不起，赶紧起来别丢人显眼了。”后来，小飞说他看到再喜欢的东西，即便他能买得起，却总觉得自己不配拥有。
如今的小飞在大家眼里总显得很“小气”。“看病贵就忍着，吃饭贵就不吃了，衣服贵就不穿了。但一说买新的，家里人就嫌贵。久而久之，我看到任何自己喜欢的都舍不得买，好像我天生就不配拥有，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大学时候，身边的同学都穿起了耐克、阿迪这样的品牌运动鞋。“我看着也挺想买，但我一个月生活费也就几百块还不够买一双鞋。”
过了一阵子，有个同学联系小飞，在QQ上问他要不要试试高仿，那人告诉小飞：高仿的和真的一样“别人都看不出来”。
不知道是虚荣心作祟还是真的太渴望有一双一样的鞋子，小飞从这位同学那里买了一双耐克高仿鞋，黑色的网面白色的鞋边，软软的鞋底踩上去还很舒服。小飞摸着这双鞋，试了又试。
或许是高仿的鞋子“假”得太明显，还是卖他鞋子的同学“走漏风声”，总之有一天大家都知道小飞穿了双山寨鞋。
那天走出教室的场景小飞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头也不敢抬，走在校园的路上，经过的人仿佛都知道他穿了一双假鞋，窘迫的他面红耳赤。
绿叶子透过阳光在路面上印出斑驳的影子，小飞穿着那双运动鞋快步向宿舍走去，偶尔踩着路面上的落叶嘎吱作响，他甚至想脱掉鞋光脚跑回宿舍。
三
出国读博申请成功后，小飞带着父母来到自己读书的城市。
那天母亲特意穿了一条花裙子，不会化妆的她，脸上是涂抹不均的粉底，或许是天气热花了妆，脸上显出一道道的粉底痕迹，不过看得出这趟行程让她非常开心。
校园开阔且漂亮，绿草茵茵、生机盎然。母亲走一路都开心地问小飞“这个是什么花，那个是什么树”。赶上玉兰花开得正盛，母亲喊小飞帮她拍照。
倒是父亲一路不甚讲话，默默跟在小飞和妻子身后，帮着拎包，偶尔给大家买水。小飞知道父亲也很开心，只是他不说罢了。
父亲是个不擅言谈的人，在小飞的记忆里，他总是一张严肃脸，不苟言笑，说一不二。但父亲也是一个善良又心软的人，村子里需要大家集体捐款的时候，父亲都是第一个。
小飞大一时，村子里要修路，村长号召大家一起捐钱，很多在外打工的村民都少量捐款或没有捐款，唯独父亲亲自回来一趟，拿了几千块给村长。
“他说村里修路是大事儿，也是每个村民应该做的。但那年秋天我要升大二了，我都担心学费凑不够。”为此，小飞又多打了一份工。发过传单、做个服务生、当过家教，甚至在工地做临时工，“因为工地工资日结，干完一天就能拿钱”。
小飞的朋友圈经常晒一些风景图，都是他自己拍的。
“我大学的时候还特意加入了摄影社，就想学点摄影技术。我出来读书后发现美景真的太多了，但是我拍不出它们的美。”腼腆的小飞抿了抿嘴，打开手机相册给我展示他拍的风景。
他爱学也很勤快，颇受导师的青睐，导师总会带他一起出差、调研、开会。小飞跟着导师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处他都会拍照片留念。有时候是落日，有时候是庭院，有时候就是一条小河，很少有高楼大厦。
四
小飞说他实在不忍心带女友去那个刚刚才修建了水泥路的家乡。屋子一直都破旧不堪，父母攒的钱都存了起来，等着将来给小飞娶媳妇用。
“我家没铺地板，是踩平的泥地，墙壁上常有蜘蛛织网光顾。”小飞的女友是独生女，父母是公务员。“若是看到我家里墙壁上的蜘蛛，墙角下逃窜的老鼠，甚至院子里突然冒出的蛇，真不知是否会吓死她。”小飞告诉我，“好像因为贫穷，连爱情都不能拥有。”
“我大学的时候也谈过一段，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两个人总是吵架，吵着吵着就分手了，现在想想觉得很对不起人家女孩子。”经历过上一段感情，小飞更理解坦诚和沟通在爱情中的重要性。
事实上小飞很珍惜当下的这段感情，女友知道他家的情况，没有嫌弃反而很心疼他，也总是予以鼓励。
申博期间，小飞一度焦虑到整夜整夜的失眠。“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我整个人就不得安宁。”
“她从不任性，我们在一起娱乐的时间很短，多数都在图书馆看书，写论文。”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女友陪着小飞一起完成申博的琐事，每晚在宿舍楼下热好牛奶，切好水果就给小飞送去。
“我觉得，我命真好。”谈起感情，小飞满是欣慰。
“生长在穷困地方的人要有很坚强的意志才能更好的成长，这也是一种绝地重生的力量。”现在，小飞的女友也在积极准备申博，想早日拿到offer陪小飞一起，共同完成他们的学术梦。
小飞非常喜欢杰克·伦敦在《马丁·伊登》中的一句话，而这句话也一直都鼓励着他：“一个人只要有意志力，就能超越他的环境。”
既然无法选择的原生家庭，曾经受过的贫穷、心底的自卑，都在成长的路上化为向上生长的力量，小飞即将去国外读博，他的人生又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小飞说，他的经历其实很普通，只是想告诉大家：原生家庭只是每个人最初成长、生活的地方，大部分的我们并非总是经历着痛苦的遭遇或非人的磨难。
环境并不能决定我们的未来，成长过程中不美妙的体验也不能决定我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真正决定我们未来的是心的向往”。
电话铃声响起，是小飞女友打来的，备注写着“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