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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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回家,几乎每个亲戚都会问我有没有找到对象。
当我说还没有时,他们用近乎提前商量好了一般的口吻规劝我,让我抓紧找对象,再往后拖就真的不好找了。
刚开始我不以为然,觉得他们目光短浅,好像结了婚,生了孩子就可以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对于刚刚研究生毕业,在天津工作不到一年的我来说,人生还很长,岂能为了结婚让家人到处物色对象,为我着急呢?
春节好友聚会
我家在甘肃天水一个小县城的农村。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大家靠种地为生,上一辈人的财富是用土地的数量来衡量的。如今种地不再挣钱,要是行情不好,回不了本的情况时有发生。
我这一辈人没有一个种地的,不管有没有上过大学,更广泛的意义来讲,都在外面打工,过完年村子就空了,剩下的只有老人和小孩。
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女孩本来就少,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没有取上媳妇的,每个生产队都有二三十个。相亲,是过年时候最热的话题,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越是贫瘠的地方,在以物易物的时候,越是看中物品的使用价值。
对女孩来说,越年轻越抢手,如果没有上大学,趁着年轻嫁出去是不二选择。在农村,十八九岁当妈妈的屡见不鲜。对男孩来说,想要结婚,必备的物质条件一样也不能少——包括新房子(如果能在县城买一套房就更好了,但对大多数家庭来说有点难)、稳定的工作、勤奋踏实的品质、以及家族在村里的口碑等等。
“这是一场财富贫瘠条件下的炫富运动,大家都没有钱,所以大家都要把仅有的那点钱顶在头上,让别人远远地看到,才能证明你家有钱。”我大伯在我表哥的婚宴上如是说。
近几年农村都开始修新房,而新房是所谓“把钱顶在头上”的一种方式。想要娶媳妇,新房是必备条件,如果家里还是老房子,媒人是不会给介绍对象的。
我三叔前半年新修了房子,后半年修房子用的钢筋和水泥的价钱就飞涨了一波。本就贫困的家庭,提前半年修房子这个决定,就给家里省了好几万块钱。这一度让我三叔感觉非常庆幸。
而越是贫困的家庭,越是拖着盖房子的期限。越是拖着,盖房子的代价越是昂贵。这大概有点像是马太效应——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也要夺过来,叫他灭亡。
我三叔前几年种地,这几年一直在江苏打工。他有两个男孩,都到了结婚的年龄,今年刚刚修了房子,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而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想要娶一个媳妇,光是彩礼钱就要八万,而且即使“把钱顶在头上”,这事情也不一定能成。
相亲这场战争,不是在你意识到的时候才开始打起来。而是在你之前,从你的邻居决定开始盖比你家更高、更大的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敲响了战鼓。
“咱们这里娶媳妇的彩礼钱,一年涨一万,前年娶个媳妇六万就够了,今年要八万八。光是第一次女方来家里看一眼,就要一万元。再加上三金,最好有个车,娶个媳妇总的花费大概在15到20万之间。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娶一个媳妇几乎会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
“就算这样,也很难娶到一个媳妇。上过大学的女孩,都留在外地了,根本不会看上咱们这里的小伙子。没有上大学的女孩都去外面打工了,见的世面也多,对物质条件的要求就高了,现在说一个媒都难上加难。”
“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取山上的媳妇,山里人还是很愿意嫁到县里的,但山上的媳妇更贵,光彩礼就得12万,还得让媒人说好话。”
“越是贫瘠的地方,结婚就越像是一场交易。说的难听一点,我家的女儿如果换不来这么多钱的话,就没有足够的钱给我家儿子娶媳妇了——这是赤裸裸的现实。”
这也是男孩的无奈。娶媳妇考验的不仅是一个人的本事,而且是一个家庭的财力。就算这样狼狈,你也要“把钱顶在头上”,不能让对方看出一丝犹豫、一点小气,还要让人觉得你的财力远不止于此。
表哥今年刚刚结了婚,我姑姑可谓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给你哥相亲相了起码有4年了,你姑姑都快绝望了。其中女方不满意的居多,大多是嫌你哥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房子早就修好了,你哥条件也不差,人长得又高又帅,就工作这一个问题没解决,结婚就很困难了。去年你姑姑差一点要包办了,你哥就是看不上那个女的,你姑硬是要让结婚。你看现在娶的这个姑娘,你哥很喜欢,女方也愿意,来去车接车送,你哥多积极。”
在我看来,我表哥这个婚结得颇为不易,为了撑起门面,光重新装修他们结婚用的那一间房子,就花了3万。
表哥新装的房子
人为了理解周围发生的事情,总是会去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以求内心安宁。我姑姑将这场迟来的婚姻解释为缘分,可是对于很多不幸的人,如果等不到合适的人,这又该如何解释呢?只能信命了吧!
我一个好哥们,家里两个姐姐都成家了,一个哥哥刚刚结婚,几乎是借了钱才成的家。而自己也到了结婚的年龄,研究生刚刚毕业,在南京工作了半年。谈了4年的女朋友要让他买房(当然这很可能是丈母娘的要求),南京房子的均价3万一平,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难了。而我在天津,跟他面临同样的问题,唯一不同的是,我还是单身。
“每次想到这个事情,我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不是我的问题,但我却饱尝着它带给我的折磨。以我现在的能力,凑个首付都是问题,买房太难了。如果买不了房,就面临着分手的结果。而我的同事,人家大部分家就在南京,家里老早就买了房等着结婚,我们跟人家的差距太大了。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性格,看着人家谈笑风生,工作中充满自信,我却感到深度的自卑。”我哥们如是说。
按理来说,在相亲背景下,女性的境况可能要好很多,但情况并不乐观。
我的一个女性朋友,跟我一个村的,今年27,在西安工作。
“我就觉得不对劲,进屋的时候,有一个男的坐在我姑姑家的椅子上。进去的时候他一直打量我,我用不友好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就从屋里出来了。”
“那个男孩怎么样?”我问她。
“一般吧,一看就不是有感觉的类型,而且这种不提前通知一声的相亲叫人反感。好像自己是一个物品,被人搁在架子上审视了一遍,自己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就被人否了,那我也只好见一个否一个了。”
话虽说得极端了一点,但多年的相亲经历让我的这位女性朋友变得敏感,对相亲对象不信任。这样一来,除了看物质条件,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东西了。
在农村,一边是有大量的男孩娶不到媳妇,相亲这种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方式愈演愈烈。一边是个体需要自由(即使结了婚的人也是如此),相亲这种缺乏沟通的家庭结合方式必然会引发后遗症——离婚率的升高。
回天津的那天晚上,同村跟我爸关系要好的几个叔伯来家里闲聊。在劝我抓紧找对象的争执中,我一个伯伯说:“在农村有一种说法,父母欠儿子一个媳妇,而儿子欠父母一副棺材。”
听完这句话,我好像理解了长辈和父母的焦虑。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以家族为单位存活了下来,在这个家族中,你不单单是个体,也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父母有责任为儿子找媳妇,儿子有责任为父母善终。
无论你如何宣扬人格独立,都逃不掉养育你的这片土地,以及它潜移默化地教给你的价值观。你爱着这片土地,同时也恨这种落后的观念。
好友结婚
再次离别,登上回津的火车时,我开始理解父母,理解长辈,理解催我结婚的那些人了。我甚至开始感激他们,因为这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在关心我。我意识到,自己也是在大城市奋斗的异乡人,我也牵挂着千里之外的家人。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加入相亲的大潮,但在这之前,我还得奋斗几年,让我有一个可以将“钱顶在脑门”上的物质基础。
在相亲这场角逐中,每个人都被裹挟了进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关于相亲的命题,这是关于生存的命题,是时代剧变下个体的生存和家族延续的命题。
它像一个巨大的漩涡,靠近的人在里面喘息,带动更多的人进入,大家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你已经来不及思考,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人格独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生存,你要么娶到老婆,要么打光棍。
在老一辈人看来,要么活得像个人,要么活得不如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也许对于所有在世俗中生活的人来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