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余生请多关照

所有曾让我焦头烂额的事，在他那里都迎刃而解。

突然发现，我还不知道怎样做一个好妈妈时，他已经在做一个好孩子了。
    上学旅途遥远，路口众多，他要向南，我要向西。我觉得这是个硬伤，是个根本没办法调和却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但是从入学考试那天开始，他就独自骑着单车往返了，上学从未迟到，哪怕要提早半小时做值日。我一次都没有再为此担忧过。
    早晨起床时间要提前近一小时，而作业时间却要拖后两小时，我曾觉得这又早又紧张的日复一日的清晨，简直是场打不赢的战争。但每天从起床到更衣、洗刷、用餐，二十分钟内出发，他从未拖拉。看着他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出门，擦去车座上的露水，蹬车远去，如同看着一只小鹿冲进丛林，心里欣慰又哀伤。
    完全陌生的环境，或许很多不好相处的吧？或许从前的优势会变得平凡吧？或许……他会变得沉默？捣蛋？自卑？傲慢？……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他已经开始呼朋唤友了，喜欢自己的朋友，也被自己的朋友喜欢。

面对他的缺点陋习，我以“为你好”以及“让你能够记到心里”的名义教训他，不惜使用语言暴力。看着他偷偷翻起的白眼撇出去的嘴角，我暗自担心他与我的对抗是否要愈演愈烈旷日持久，并且为自己的尖酸刻薄甚至恶毒的用词感到抱歉，却又不知什么样的替代语言和方式更为恰当。但是，一切都风平浪静，他还是快乐地喊着“妈妈”，朝我撒娇，自己把所有的包包袋袋都接过去，让我空手跟着他。
    他不喜欢历史，我开始恶补上下五千年，为了从“平民暴动”入手带他领略华夏文明的瑰丽，我从周厉王讲到周宣王，口若悬河自我陶醉，他坐在马桶上听，听睡了，睡了，了……！最终，历史以惊人的“18分”结束半个月的学习。这成了我玩笑时调侃、痛批时举证的材料。但他仍然嘻嘻哈哈有条不紊地上课，做作业，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漫不经心。是啊，路长着呢。

他快乐地享受着初中生活，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我患得患失地跟在他身后，有时紧赶几步，有时远远看着，挑剔多于欣赏，总是希望下一天的他能够去掉今天的瑕疵，从而变得更好。然而，苛责与骄纵的界限，何曾一目了然过？于是，我时而为苛责愧疚，时而为骄纵懊悔。
    龙应台《目送》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亲爱的孩子，我要表达好多好多谢意给你。感谢你如此宽容，面对我的粗枝大叶，我的不着调，你总是呵呵地表示“也是醉了”，相比之下，我却对你的过失纠结许久。感谢你比我更早地进入角色，像一个天才的舞者，带着愚钝的我滑进人生的舞池，耐心地牵着我轻舞飞扬。
    余生，还请多多关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