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卖唱的盲孩子2

晚上下班后,梦亚不由自主地又来到中心广场。盲孩子还是坐在同样的地方拉着二胡。

梦亚在小盆里放入一些硬币。

“谢谢!”盲孩子停顿了一下问,“你是昨天那个姐姐吗?”

“你怎么知道呵?”梦亚吃惊地问。

“姐姐的脚步声我听出来了。姐姐给钱的时候蹲下来身上还有一种香味,就像我家乡地里的一片忍冬花,清清的香,我记住姐姐了。”男孩抿着嘴微微笑着,他笑起来真可爱,是一种天真无邪的少年的笑。

“哦!这么吵闹的地方你怎么听得出我的脚步声呢?”

“姐姐穿的是高跟鞋,走路很轻,在远处时走得比较快,直接朝着我这边走来,快到我面前时就慢了,变得很慢,最后停下来。和别人的不一样。”男孩有点儿得意地。

“你好厉害呵。”梦亚赞叹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卖唱呢?没有去读书吗?你家里人呢?”梦亚想起莎鸥的话,一口气问了几个为什么。

盲孩子迟疑了一下,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我要卖唱赚钱治我的眼睛。”

“眼睛可以治好吗?你爸爸妈妈怎么不带你去医院治疗?”

“我妈妈是个精神病,在我出生时就得病了。我爸爸上山打柴时不小心摔下山,腿摔断了,现在也干不了重活。我奶奶说,我出生时眼睛是好好的,因为妈妈生病,没办法照顾我,奶奶做事时就把我放在站椅里,冬天怕我冷,在站椅外放个碳火盆取暖。我小便尿在碳火上,烟和灰弄得我眼睛生疼,我还不会说话,只会哭。家里人也不知道,等发现时我的眼睛都红肿烂了。可家里没钱,没办法去医院。后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奶奶说,如果有钱,我的眼睛一定能够治好。”盲孩子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了一下又说:“我要自己卖唱赚钱,然后去上海治眼睛。村里的彦哥哥说,上海的医院非常大,上海的医生一定能治好我的眼睛。等我眼睛看得见了,我要去上学读书,我还要做很多的事。”盲孩子憧憬地说。“姐姐去过上海吗?上海是不是很大?”

“上海确实很大,但我没去过上海。”梦亚心里有许多疑团,继续问“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梅县。”

“梅县的哪个地方?”梦亚望着小老乡,“我也是梅县人。”

“我们是老乡呵!”小盲孩显得很高兴,“我是山坳村坑村的。姐姐知道吗?”

“山坳?很偏远的。那你怎么到航城来?谁带你来的?”梦亚继续问。

“那天,我自己走出村外,走了很远很远。一辆货车从我身边开过,停在我前面。开车的大叔问我一个人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就想到大城市。求他带上我。他起先不肯,我说我会拉二胡,我告诉他我要卖唱赚钱治眼睛,要不我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他就同意了,让我坐在他旁边。还夸我勇敢,一个人敢走出来。我们坐车坐了很久很久。后来车停了,大叔让我下车,说他只能带我到这里了,他说这里是个车站,人多。还说卖唱就在这里吧。然后就走了。”盲孩子像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刚开始我心里很怕,周围非常吵杂,乱哄哄都是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教我二胡的范爷爷说我眼睛看不见,今后就靠卖唱了。他说卖唱不丢人,还跟我讲阿炳爷爷的故事,说他也是盲人,也是卖唱,他拉的二胡大家都喜欢听。所以我就不怕了,我就站在那儿拉起了二胡,把我知道的曲子一首一首,一遍又一遍地拉,一直没有停,手都麻了。有人往我手里塞钱,还有人给我水,还有吃的,肉包子。再后来人就变少了,来了个阿姨,说,天黑了。她把我带到车站边上的一家旅社。我就一直住在那里,白天到车站卖唱。后来旅社的阿姨告诉我晚上东西街很热闹,教我怎么走,我晚上就到这里来了。”

这些故事会是编出来的吗?梦亚听着似信非信,她四周看看有没有操纵者在附近。

“姐姐,你说我的眼睛能治好吗?”盲孩子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期盼着问, “我已经赚了很多钱了。我要去上海。”

“能,一定能。上海的医疗技术好。”梦亚顺着盲孩子的思路说。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梦亚对盲孩说:“下雨了,天也迟了,你该回去了。”

盲孩“哦”了一声,开始收东西。他把小盆里的钱倒入一个小口袋,将小口袋和小盆放入随身的一个挎包。起身将垫在座下的一张塑料纸拿起,折好也放入挎包。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折叠棍,展开,是一节白一节红的手杖。梦亚知道这是盲杖,又称“白手杖”。

梦亚突然动了好奇心,想进一步了解这个盲孩子,于是说:“我顺路,和你一起走。”

“姐姐可以一起到我住的旅社吗?”盲孩子听到梦亚要一同走,特别高兴。

“好呵。”梦亚顺手帮盲孩拿二胡,右手牵着盲孩的左手。

盲孩右手拿着盲杖,轻轻触碰着人行道边的缘石向前走。

“你不走盲道吗?人行道上有专门给盲人走的盲道呀。”梦亚好奇地问。

“之前一个哥哥带我走过一次,可走着走着就没有了,有些地方还弯来绕去,有的走着就到墙角去了。那个哥哥离开时特别对我说,'别走盲道,你一定要记住,一个人别走盲道啊,那可不是给盲人使用的。’后来他又来过,送我这根盲杖,教我怎么使用。我听哥哥的话,再也没走盲道了。”

梦亚往人行道上瞄了几眼,惊讶于有人对盲道做出这样的评价。盲道不是给盲人使用那是给谁使用的呀?看看身边用盲杖探道的盲孩子,心里不禁感慨和疑惑。“你一个人这么行走,真不容易呀!”

“这条路我走熟了。刚来时,听着汽车呼呼地就在身边开来开去,很快的速度,我都不敢过马路。有一次听到一辆车在我身边紧急刹车,把我吓得站在那里不敢动了。那个司机还骂我瞎了眼了。我可不就是瞎眼的,他又不是看不到。”小龙像说故事似地讲述自己的坎坷经历,最后竟笑起来,“有时走着走着感觉地面不一样了,心里犯嘀咕,怕是走错路了,果真就走错了路。最倒霉的一次,掉到一个坑里,那天是晚上回去的时候。搞不懂路上怎么会有个坑,我研究了很久都没弄明白。那会爬起来就傻了,没有了方向,站着好久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后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叔叔停下,说是看到我身上脸上尽是血,是掉进水沟里了,阴井盖没了,不知道谁干的坏事,真没良心,那个叔叔大声囔着,一定要送我去医院。我奶奶就说了,我一定会遇到好人,真的,我每次碰到了麻烦都有人帮助,尽是遇到好人!”

梦亚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心翼翼地牵着小龙的手,担心小龙会有什么闪失。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小龙问。

“我叫林梦亚。你呢?”

“我叫王小龙。梦-亚-。”小龙轻轻重复。“我可以叫你梦亚姐姐吗?”

“当然可以了”

梦亚觉得牵着小龙的手被握紧了。他们不再说话,慢慢向车站走去。

小龙住的旅社叫大众旅社,就在汽车站边上,是个很旧的五层建筑,进去后,“宾至如家”四个红字非常醒目。一位值班的五十来岁的服务员看到小龙回来很亲切地打招呼:“小龙回来啦,小龙也有客人呵。我一会儿就给你送开水。”

“阿姨好!谢谢阿姨!”小龙嘴很甜地说。

小龙住在一层向右转楼梯底下隔成的一个小间里。开了门,里边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放脸盆的架子,靠墙角还有扫帚水桶抹布等杂物,不像一间客房。床的上方是楼梯的斜面,一边很低,坐在床上都直不起身子。

“这里很乱吧,原来是堆杂物的。这里的阿姨看我没地方住,就让我晚上睡在这里,每天只收3块钱。”小龙解释,让梦亚坐在床上顶高的一边。服务员送来开水。

服务员走后,小龙关上门,显得有些羞涩地对梦亚说:“梦亚姐姐,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事,你说。”

小龙把盲杖折起坐到床边,取下挎包。他有点紧张地抓着挎包的口,看着梦亚说:“我卖唱有了好多的钱。虽然这里的阿姨叔叔都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最相信梦亚姐姐。”他从包里取出装钱的小袋,又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叠钱,“这是今天卖唱的钱。”他又从包里取出一个用T恤裹着的包,“还有这些。梦亚姐姐,你看这里有多少钱?够不够去上海?”

梦亚怔怔地看着小龙。这盲孩子不会数钱?

“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钱吗?”梦亚惊讶地问。

“我每天回来都数了钱,但算不很清楚。”小龙有些难为情地说。“梦亚姐姐可以帮我看看有多少钱了吗?”

梦亚数了数今天的收入,83元2角。她又打开T恤,里边的钱叠的很整齐,有很多1元、5元,还有一些10元,还有几张20元、50元的,更多的是毛票和硬币。

“总共923元8角。”梦亚数完后说。

“够了吗?”小龙盯着梦亚小声地问。

梦亚不知不觉喜欢上这个盲孩子,他不仅懂事,更有一股胆气和信心,敢于凭自己的力量卖唱赚钱治眼睛。她更是对这个双目失明的男孩生出无限的怜爱,这盲孩子一个人走路都难,还怎么去上海呢?出来卖唱可钱都看不到数不清,多么难啊!她觉得鼻子一酸,不知是怜悯是心血来潮是善良还是责任,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冲动,驱使她要尽全力去帮助小龙。她情不自禁,轻轻地搂住小龙的双肩说:“小龙真不简单呀!小龙赚的这些钱已经可以去上海了。但是要治眼睛还要很多钱。明天开始,姐姐下了班就和你一起卖唱,我们多赚一点钱,然后姐姐请假陪你去上海治眼睛!你说好不好?”

“梦亚姐姐可以和我一起去上海?太好了!”小龙虽然听到钱还不够时有点失落,但听到梦亚要陪他去上海,真是太突然又太高兴了。他像孩子似地用双手抱住梦亚的腰,头靠在梦亚的肩上,幸福地喃喃:“我奶奶就说了,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命里会遇到好人,会遇到贵人。今天我真的遇到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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