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一生,一世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散文、小小说被选入中、高考试卷及各种模拟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味道》等。作品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首届谢璞儿童文学奖”“全国儿童文学创作(短篇小说)优秀奖”等奖项。】
哪有“三生”,仅仅“来生”都是妄言。只有一生,只是一世,好好珍惜。
一生,一世
文/张亚凌
现在才知道,母女一场,才不管你怀里揣着浓得化不开的情,还是心里装着撕心裂肺的爱,也只是,一生一世。捧着母亲的照片,看着她流淌在眼角眉梢的笑,只有揪心的痛。
又忆起自己住院时,刚动过手术还不能起身,行动不便的母亲让侄女洁搀扶着她来病房看我的情形——
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是满脸带笑的,眼角却分明是刚刚擦过的湿湿的泪痕:“好娃哩,再不要说你心有多高,你就只有这一米五几的个子、八十多斤的分量,说倒就倒了,——把自家当事点比啥都好!”
那次,母亲一直是拄着拐杖站着,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让侄女扶着她出了病房。
我想,她是回家去了。
后来,一直在病房陪着我的好友亚芳数落起我来:“你就是一个碎女人,心大得想咋?你睡在床上动不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妈在外面的窗台底下站了半天,哭了半天。你不心疼自家,也该心疼一下你妈……”
母亲去世后,有几次,实在太想母亲了,就跑到医院,就站在母亲曾经站立的地方,想象着身体不便的她是如何长时间地站在那里,想象着她悄悄地瞅着病房里任性的女儿默默流泪的情形……
只因固执,我总让母亲操心。
我的视力一直很不好,右眼几乎没有视力,却很爱读书写作。单单为了此事,母亲和我战事不断。“你也到街上转转,眼宽,窝在屋里憋闷不憋闷?”一旦我在电脑前坐久了,母亲就倚着门框,劝我歇会儿。我又常常只是敷衍她,依旧赖着不下来,她就生气了,“我真是把人亏了,为啥要供你上学?人家当农民也能把日子过得舒坦。天天不是看书就是写东西,你想把一辈子活成八辈子?”
还记得母亲曾很生气的说,她最烦的事就是看见我读书或写东西,最后悔的事就是供我上学。而今,即便我一宿一宿不睡觉,还有谁担心我的视力我的健康?时间长了累了,略作休息时,我总瞅着门口,朦胧间,母亲就依着门框,满脸嗔怒地看着我……
也记得和母亲通电话时顺便说了自己的梦。她竟然要赶在太阳出来前在南墙上“画符”来破解,结果在结了冰的雪地上重重地摔倒了。我还因此笑她迷信。
“没办法,我胳膊腿不争气,啥事都不能替你做,就图自家心里踏实。”母亲是这样解释的。
母亲心里的不踏实源于对我的担心。
“对人说话要软和,你对妈再死倔死倔,妈都能忍。人家就不行了……”
“没有过不去的,有来就有去,不敢把自家的心压得太重了。”
“你不是人家,人家也不是你,遇事要能来回想……”
而我,总嫌母亲唠叨,还顶撞她说“老得啥都干不了,就剩下说不顶事的话了”。如今想来,自己真是混蛋,这样伤人的混账话也说得出口?
母亲现在应该彻底踏实了吧?母亲或许是太累太累了,已经没有体力和精力再照顾我们这些在她眼里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需要她照顾的儿女们,才走的吧?
从母亲去世后,尽管我天天想到她就泪流不止,尽管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就是不曾梦见过她。我甚至觉得自己好失败:那么想念自己的母亲却梦不到她!我只有安慰自己,母亲那人一直都是那么倔,走就走得彻彻底底,怕打扰我的生活,就不出现在我的梦里。
去年,交九的那天夜里,竟梦到了母亲。
“你这瓜女子,就不会照顾自家,变天了,穿暖和点。”她走在我的前面,回头,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说话时,眉梢眼角都淌着笑。而后,就消失了。上班前,想起梦里的事,就笑着加了件背心。办公室里,大家都说着“一下子冷多了”之类的话时,我心里热乎乎的,不觉,眼角又湿润了。
永远忘不了那次,身体极为不便的母亲竟然让侄女洁陪她挤长途汽车来西安儿童医院看我和住院的儿子。“有妈哩,我娃甭怕,安心给娃看病。”走时还硬塞给我三千块钱。
如今想来,我真是太残忍了,自己无力承担痛苦或是感到绝望时,就哭诉给母亲。母亲,一个60多岁连自己都不能好好照顾的人,便要替我扛着。我是个有着充沛精力固定薪水的中年人,却一直用自己的遭遇折磨着没有体力也没有经济能力的老母亲,我何以如此残忍?
婚姻无法挽回那阵子,母亲宁要跟我一起进城同住。我独自照顾体弱的儿子,还得再加上偏瘫的母亲,便心生抱怨。后来才听父亲说,母亲是怕我想不开做傻事,不敢离开我,是“不敢离开我”而不是想给我添麻烦。
只有不孝的儿女,哪有不体谅儿女的母亲?
母女一场,再爱,再疼,也只有一生,也只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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